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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迦南沉香(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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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子伤的视线紧紧地锁住我怀中的骨灰罐,我讨厌他,自然不会轻易地把鼓上花的骨灰交给他。即便如今他在忏悔,但还不够,他不过是一时良心发现,内疚罢了。鼓上花那般为他,可是他却将她的真心弃之如履。
迦南接过我怀中的骨灰罐,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佛前,“齐施主,你已历经了‘得不到’和‘已失去’。该是大悟何为‘把握现在。’”
彼时,丫鬟扶着默娘从后堂走来,她的脸色有了些许的红润但比起健康的人来说,还是略显苍白。她一看到齐子伤,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靥,向他的怀中扑了过去。
齐子伤低眉看着妻子,担忧道:“你身子还没有好,怎么就出来了?”
“相公,我想你了。”
齐子伤垂下眼帘,凝望着妻子的病容,默娘的眸子中闪动着和鼓上花看他时一模一样的深情,他似乎在她身上看到那个被他抛弃的女人。
“默娘。”他轻轻地呼唤了,像是在确认什么。
默娘抬眼笑道:“我在这,相公。”
齐子伤淡淡笑着,他带茧的手温柔地抚摸着默娘的腹部。复而,又抬眼最后深情地看着搁置在佛前的骨灰罐一眼。他想起了那一日,天刚蒙蒙亮,空气里带着清晨微微的冷意…他站在湖边,懊恼悔恨着昨夜的恣意妄为。他需要一个可以掩盖了一切借口。可是为何?齐子伤深深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他忘不了鼓上花不顾一切的执念。
“子伤,若是可能,我真想和你一起笑傲江湖,可惜…”他感到鼓上花贴在他背后传来的暖意,心被触动了一下,齐子伤万万没有想到,鼓上花竟知他。她道出的正是他心中一直向往的生活,而默娘,他青梅竹马的妻子却并不理解,他曾和她谈过几次,但默娘却以为那只不过是他的戏言。如今从鼓上花的口中听到了那个被他自己刻意淡忘的梦想,齐子伤内心的撼动是难以表述的。多年夫妻原不过同床异梦,而最恨的人才是那世间最懂你的人。老天爷真是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鼓上花,我想我真得会有一天完全地爱上你。只是,懦弱的我无法抛弃我的妻子,我的责任。或许有一天我会鼓起勇气带着默娘去看看我们向往的天下,你说好不好……
佛灯兀然暴出了火花,齐子伤恍惚如从梦中醒来。他向我和迦南道谢后,拥着默娘静静地离开。
我厌恶地撇过头去,而迦南则用他空洞的双眸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喃喃,“但愿默娘施主经此一事,真能开看了。”
“默娘?”我狐疑地看着他,敏锐抓住迦南话中的弦外之音,难道事情竟是那样,“迦南哥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迦南捻着佛珠垂眸从我身边缓缓走过,“默娘施主因爱而痴,她给自己下了毒,只为留住心中所爱。”
“下毒?!”我倒吸了一口气,“齐子伤知道吗?”
“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或许现在不知道,或许将来会知道。”
“迦南哥哥,你为什不把真相告诉他。”
迦南叹气摇头,“告诉了如何,不告诉了又如何?那日,她们在此交谈,不知何故默娘施主撞在了佛桌前,小沙弥告诉贫僧,是鼓施主‘推’了默娘施主,贫僧问他是见到推的一瞬,还是默娘施主撞在佛桌前的那刻。他说,是后者。他还亮出鼓施主遗落在现场的面具。贫僧让他把他对贫僧说得话一字不漏地转达给齐施主,让齐施主自己辨别何为真,何为假?至于结果,醉生施主也猜到是什么?”
我苦笑道:“怎么会有那么笨的男人,鼓姐姐若真想除了默娘也会寻个不让他记恨她的法子,她是那么的爱他,为什么他不懂的珍惜?”
“非是不懂,而是…”迦南的声音并没有因为我忽高忽低的音调而起了什么波动,他只是很平静在陈述着一个事实,“想要珍惜的时候,已是失去。”
他空灵的双眸眼睛直直望着远处,思绪飘荡得很远。而站在一旁的我望着他的侧面一阵心酸。
那个执怨、悲绝,作为人的迦南真得已经死了,和他那濯濯双瞳在我的记忆中成为永恒的过去。
或许他的信徒们永远都无法知晓他曾经的哭喊剧痛,但他的故事却又真实地存在过。我想迦南或许恨过他的佛,如果不是沉香突然发了高烧,早早决定离开的他们也不会还在我们村里耽搁了三日,鼓上花更不会为了齐子伤出卖了迦南的行踪,沉香也不会在逃亡中身中毒镖。
然而,没有如果。
朦胧月下,迦南抱着沉香,吻着她的头,提醒着,“沉香,别睡。”
沉香浅浅地嗯了一声,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努力睁开眼皮,享受着这一刻迦南的怀抱。她已经等了好久,当真正感受到的时候,心底泛出绵长的幸福感。她想着,即便现在就死了,也是值得的。
迦南眼角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滴落在沉香的嘴角边,她稍稍张开唇片,接纳住了那颗泪珠。
“迦南你是想让我也哭泣吗?”沉香微微睁开眼皮,费力地抬手想要抚摸迦南的脸,迦南见状,握住了沉香的手捂在自己早已布满泪水的脸颊上。
迦南小心翼翼避开沉香背后的伤,揽住沉香,双臂将她整个抱在自己怀中,“沉香,我还俗好吗?”
“你舍得你的佛?”沉香虚弱地整个人软绵绵的靠在迦南的怀中,她已经很满足了,她从没有过想过要和迦南发生肉|欲上的关系,她只希望迦南心中有她,接受她对他的爱,这就足够了。
迦南深吸一口气将沉香抱得更紧,他们之间的感情曾经像是蒙上一层雾,暧昧不清。他感激着沉香对他的救命之恩,所以当老主持对他提出西行求法的邀请时,他断然回绝了。那时,德高望重的老主持叹息地摇头,连说了三声“痴儿。”他并不明白他的意思,现在他懂了,原来老主持早已看清他对沉香的感情。而他身在迷局一无所知。
沉香绝美地笑着,“迦南,我好像看到了佛,他在我召唤我。”
迦南摇着头,“不,沉香,那不是佛。”
“迦南,你有了嗔痴。”沉香压下心头涌出的甜腥,轻笑了出声,“你对佛动摇了。迦南我的眼睛,不要心存怨恨,我们今生缘浅只因前世没有修足足够的姻缘。”她的呼吸变得短促微弱。
“沉香别睡,和我说说话。”迦南摇了摇沉香,他好怕好怕她就此睡了过去,不再醒来。
“迦南,我想听你梵唱。”沉香的声音很轻,迦南只有贴着她的唇才能听清。
“好,我唱给你听。”迦南清唱着,渺渺的佛音从他的口中传出,沉香一直笑着,露出她脸颊两侧美丽的梨涡。她的身体变得轻飘了起来,浮在半空中,透过层层的云雾眺望到了那一年的迦南。他坐在菩提树下,虔诚地传达着佛法,他幽幽的双眸向她往来,他说,沉香,来这里。她俯身飘到他的身边,缠在他手腕上,化成了一串佛珠。
迦南摸上沉香依旧含着浅浅笑意的脸,感受着手掌下的温度逐渐变得冰冷…
他抱着沉香的尸体站在铁铺外,嘴唇干裂得厉害,眼骨整个凹陷了进去,绝望、死寂。这样的迦南,映在了正在打铁的我的眼中。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的眼睛成了一件摆设,倒影不出我们任何一个人的影子。
沉香入土的那天,徐徐走来一个苦行僧,他拄着禅杖停步在迦南的跟前,他说:“迦南,我的徒儿,你枉读十年佛经,却看不清自己的内心。你明知沉香迷恋于你,却放任这种感情的滋长。你早已动了凡心,却用慈悲的杀戮作为掩饰。迦南,你种下了苦果终要你自己咽下。”
那刻,迦南黯然的双眸起了微微的波澜,他望着沉香的墓碑,问道:“师傅,我和沉香有来生吗?”
苦行僧摇了摇头,“你本是一颗迦南佛珠,绕着佛主的手腕,修行了万年,冷觑了世间百态,只要再听完佛主的梵唱,你便可成佛。只可惜,那日,佛主坐在忘忧河畔低唱。你急不可待地从佛主的指间跳出,不慎落入了忘忧河,染上了人世间的贪嗔痴。佛主叹息地摇头。你浮在河上,羡慕地看着佛主手中残留着佛珠,那颗佛珠乃是集天地之灵气的沉香所化,与你一起在佛前修行万年。那沉香佛珠不忍你至此沉沦红尘,便散尽一生的修为,化为一股氤氲旖旎地缠绕在你的身边。迦南,沉香与你纠缠乃是前世的果,你今生为她犯下杀业,已然是偿还她为你堕入红尘的因,你与沉香缘尽于此。徒儿,放下尘世间的一切,和为师走吧。”
迦南摇了摇头,他再一次拒绝了老者。从墓地回来后,迦南便把自己反锁在沉香的茅屋里,不吃不喝,一坐便是三天。就当我们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会绝食随沉香去了的时候,茅屋门开了。
迦南安详平和地走了出来,看不见一丝的悲痛,或许更准确的说,他已没有喜怒哀乐,只是像佛一样挂着永恒不变的平静。迦南,这个如佛一般慈目的僧人,在自挖双目后,终于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