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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广陵·婚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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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风姑娘十七岁生辰,茹梅斋中却是火红一片。青楼大院红纱缠裹,便是一片喜气洋洋。阁中众人往来,箱柜尽是红纸封锁,百般珍奇。如此景象,便已持续三日。外人时来阁外观望,料是内中有喜事,却不知是何人,竟如此排场。
涉风临窗端坐,身畔的茶盏并不曾动,膳食也未曾碰过。便只是那般端坐,仿佛恒久不动。身畔姆妈多番劝阻,涉风却依旧那般端坐,并不曾理睬。身后一众娘姨针针线线缝喜被,忙得不亦乐乎。却看涉风,浅淡装容,黑发及腰,柳眉粉唇,便是少女柔情,却不曾有少女般天真神态,依旧如从前那般眼中朦胧有如薄雾。忽而姆妈停了聒噪,起身退下。涉风回头,却看郁清寒站立门口。两人便是那般的相望,直至涉风低头回身。
“是不愿嫁,还是现在不愿嫁?”良久,郁清寒轻声问,依旧倚在门畔。
涉风良久沉默,终于回身。“直到如今,我不妨到处我心声。师父便是我今生唯一想嫁之人,除你之外,我不愿嫁与旁人!”
轻柔与决绝的语调,郁清寒听涉风字字说来竟如听自己言语。
“师父若道我姿色平庸,伎艺浅俗,我便是拼上性命苦练又有何难?我如今只愿您一句挽留,我便立刻回绝婚事,愿终身侍奉您身畔!”涉风眼中泪水满溢,竟如同祈求一般。
郁清寒望罢涉风片刻,却不禁苦笑,走上前来,跪坐涉风身畔,不禁将涉风轻轻揽入怀中。涉风并未推脱,只是将头靠在郁清寒肩上,脸上满是满足,泪水终于落下。
“我从前未说与你听,如今若不告知你,你便不能安心婚嫁。你这婚事,便是我求少将军求来。少将军遍寻军中,方拣德才双修之人。你在我身边多年,若不是我有意让你婚配,谁又开得口将你夺去?你如今年岁渐长,若是此时不婚配,来日红颜日衰,又如何谋得上佳人家?”
涉风霍地起身,泪水齐下,“便是终身服侍你身畔,我却也情愿!”
“我便是何德何能留你在身畔?我多年等待,只为你出嫁这一日。”良久,郁清寒方道。
涉风抬头望向郁清寒,眼中尽是诧异。
“如若不是如此,又为何多年将你养在深闺,并不曾教你陪侍逢迎。便是为保你清白,免于世人诟病。这漕运中女子,多是命途多舛,你虽天赋卓绝,若如歌行中所唱一般老大嫁作商人妇,人老珠黄,即便青春之时红绡不知数,却怎能不是始乱终弃?”
涉风泪水滚落,乱了妆容。
“你不要怪我私心,我便是要看,即便出身低微,生于漕运,究竟是否能得好归宿,便是尽我全力,也务要为你求得良夫。”
“公子如此,我却终生不安,便叫我余生如何安宁?师父日日如履薄冰,我却乐享安宁,岂不非人?”涉风哭道。
“你我便都自有命数,我命数如此,注定多舛,并不怨天尤人,你若乐享安宁,得窗畔赏花,临水赋词,我却不也心安?待夔卿婚娶后,我便心中无牵无挂,岂不痛快?”
涉风伏地痛哭,再不能言语。
郁清寒望罢涉风颤动的肩头,并不曾将她扶起,却只是喃喃道,“便是我身陷牢狱之中,遭判剐刑之时,便已心死,诸年间不曾自绝,便是为报得少将军恩情。虽貌似得志,却于人事早已心灰意冷,纵使你肯嫁我,我却不会娶你。这茹梅斋看似风光无限,却不知哪日便灾祸临头,漕运之地朝夕间命数自不得知,我却怎会连累你等?便看斋中之人,歌姬舞女,哪个不是孤苦人家,自幼零落,我便日日目睹人事凉薄,看一众如花似玉的女子零落如泥却不得相护,当真造化不公。我纵有惜花之意,却又能如何?如今便寻人家教你出嫁,权当积善积德。”
便是长久的宁静,不曾有人言语。不知涉风想些甚么,却是仿佛陷入无边的静寂,静寂中便是浓重的哀愁,仿佛竭尽一生都无法化解。
良久,涉风起身,缓缓解开衣衫。片刻,便褪尽衣物。
“我嫁,却只求得侍奉公子一夕,只便一夕。”不知平静的声音是最终开解心结,抑或心死。
郁清寒望罢涉风,却只缓缓为她穿上衣衫。只那一瞬,涉风泪水再次滚滚落下。
“既然要嫁,便为你夫君保全清白。你夫君既信你怜你,定当为他保全完璧。风月地之人纵然身背薄幸之名,德行却断然不得有失。”
郁清寒虽是缓缓道来,语气中却是那般的断然与坚定。不知那是明理抑或是赌气,听在耳中,仿佛控诉一般。世人不解风月之人,冷眼相向,便是将美好弃之如落花,委地零落如泥,也终是个无可奈何。
郁清寒回身望向缝制喜被的娘姨,却不禁微笑叹息。
“本想为你缝制,却恐身微轻贱蒙浊纳垢不得纳喜气与你,便央求少将军拣选这一众家和美满之人与你缝制喜被,只往你日后和乐安宁,我便别无所求。”
涉风却扭头,不忍看姨娘一眼,却也是怕娇艳的红色刺痛郁清寒双眼。
涉风出阁,便是傅聆风为她蒙盖头。涉风轻道多谢傅善才,却心中一沉。
傅聆风轻声在涉风耳畔说了句话,涉风顿了片刻,便长跪叩首,拜别傅聆风。
喜轿之上,泪水却不住涌出,却都止住,不曾落下。
无人知晓,傅聆风所说的那句话便是,无论世人如何说道,你确需终身谨记,辰煖性情纯净,世无其二,你当终生敬重。
拜堂之时,郁清寒却也并不曾出现,傅聆风倍得敬仰,便作涉风母家亲众。宴饮终了,涉风忽而心中隐隐作痛。这一遭离了茹梅斋,当是终生别离。这斋中,便是又一个女子出嫁。看似姹紫嫣红,却是则是最深重的寂寞,那寂寞落地无声,却仿佛睡莲凋谢,只黯然神伤,不曾声张。
凤览阁中一片静寂,郁清寒站立阁中,身畔无一人。凤凰翔于千仞兮,览德辉而下之。这凤凰,却也是寂寞至极。黄钟毁弃,瓦釜雷鸣之时,却又能如何?世人言语冷眼,当真灼伤人。那般的刺痛,便是无人能解,仿佛身陷冰窟却无人相救一般。郁清寒轻闭双眼,缓缓叹息,偌大的凤览阁仿若听得到回声。人前便是百般浅斟低唱,千般情爱,这人潮散去,却如何也是个千载不变的静寂。
斟满雄黄酒,缓缓举杯,不知该敬谁。泪水缓缓落下,将酒一饮而尽,如同诀别。
脚步声缓缓响起,直到声音近耳畔,郁清寒都未起身。傅聆风缓缓坐下,将郁清寒揽入怀中。郁清寒却忽而伏在傅聆风膝上痛哭,两人终不曾言语,便是那样的痛哭与沉默,一切自不必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