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风河西堂》息余

2、百灵衔音来

　　南城门外，月嬗亭。
　　亭立于山腰，林木青葱，山花灿漫。黄绿色的鸢尾花在迎风摇曳。
　　春熙着淡蓝衣裳，额发微挽，及腰长发只用琳琅玉带松松束着。衣履沾了落花几许，有斑斓杂色及混杂的花香。
　　“小姐，方公子好有情调啊，约你来这种地方。”琳儿含笑道。
　　“琳儿，你别多想，方旭他多年都不曾与我联络，邀约我出来肯定有很重要的事情。”
　　“小姐，你是说方公子别有所图？我看哪，他图的肯定就是我家美若天仙温柔善良的小姐！”琳儿笑开时酒窝显现，圆脸上就像注入了什么而显得越加好看。
　　春熙作无奈一笑状，朝亭影望去，心里琢磨着自己对方的猜测究竟是对是错。
　　至月嬗亭，只见一白衣长发的男子依栏杆负手而立，背影清癯高洁，有炜炜天地为之失色之俊逸。男子闻声转身，对面前的女子微笑，旋即躬身抬手，“请坐。”声音亮堂悦耳。
　　“方大哥，怎么那么有雅兴约我到这个风雅长亭？”春熙坐时抬头一问。
　　“这些年来方某一直在外求学，前几天回到家宅，看到旧物，想到往事……”方旭说时在春熙对面坐下，定定地看着春熙。
　　琳儿见此情景不禁掩嘴而笑，悄悄地拉开与他们的距离，走到亭子的阶梯上，往远处看，也时不时回头偷看他们。
　　“方大哥，往事都已如烟散，我早已经忘记，你也将那段回忆抹掉吧。”春熙在他赤辣的目光注视下觉得尴尬，便移开视线，看亭外李子花开得繁茂，微风拂来花香。
　　“有些记忆，不是你想抹掉就能抹得掉的，那么多年来，只觉得与你和棠儿在一起的那些年最为快乐……”
　　“请你不要再提当年，”春熙用恳求的眼神盯着他，“求你了。”
　　“春熙……”
　　“对不起，我今天有些疲惫不适，想回去歇息。”
　　“等一下，春熙，”方旭从衣襟中掏出一个红色藻井结，那结周围斜纹可见，“这是你以前掉的，现在还给你。”
　　“我的藻井结怎么在你在这里？”
　　“当时我捡到了但没还给你，希望你不要介怀。”
　　“哈哈哈，”她有些失控地苦笑着，“命运的玩笑还开的真大啊呵。”
　　“春熙……对不起。”
　　“我要走了，把结给我吧。”接过藻井结，她站起来做了个半蹲礼，便转身携琳儿离去。
　　方旭看着她的背影出神，随后不禁摇头叹气，“往事如烟散，春熙你说得倒轻松，可是你却是被往事牵绊得最深的人。”
　　他想起没有人可以记忆至今的那个冬晨：雪如毛羽纷纷，银树银屋银庭院，忙碌的喧嚣还未起，只有寂静随他游荡在屋檐下的一方走廊。他记得自己想要去茅厕的，但是却迎面碰见一老妪牵着一女童，那老妪正是府上一受人尊敬的前管家之妻。他们擦肩而过时，那女童怯怯地朝他微笑。从她的纯真的笑容中，十二岁的他仿佛窥见了什么但又无法抓住它而怅然若失。如今，望着春熙的背影，他似乎又能抓住当初他窥见的东西。
　　“奶奶，我们还要走多久才到啊？我想睡觉！”稚嫩的声音响起，他不禁回望，矮小肥胖笨拙的身影映入眼帘。那位老妪是怎么回答她的呢，只记得自己听到了模糊的字词，一片白色的苍茫便掩去了她们的身影。
　　后来，后来怎么样了呢，后来是个很长的故事。看着春熙与琳儿走入林木深处，枝叶挡住她们的身影，方旭默默地想。
　　翌日，有两位男子披月踏霞来至尉氏县，从一位赶早市的人口中得知靳府所处位置后，旋即策马扬鞭而去。
　　一名男子着玄色缎服，长发用冠型白玉向后挽着，腰间挂着的赭色玉佩玲玲而响；另一名男子着月白罗衫，束着发，负着两个包袱。两人在漫天绯霞中策马，潇洒雄姿尽显。
　　靳府。钰锦园心翥楼。
　　“小姐，有贵客来访。”琳儿隔门传递消息，面露忧色。
　　“知道了，我待会再去接待，我还需梳洗一番。”春熙放下书卷，心里吟唱“处阴以休影，处静以息迹”，恍然走到梳妆台，竟忘了问来客是何人。“古人有息影的智慧闲情，饮天伦之甘霖，得其乐，为何爹没有这样的智慧闲情呢？”春熙边梳发边低语。
　　“小姐，来客说要见……要见……”琳儿支支吾吾地说，但见里边长久无回应，就退下了。
　　春熙淡妆出现在同芳楼唯一没有锁住的待客阁，一眼即见来客在沉香木椅中正襟危坐。两个男子见到春熙都站了起来，躬身作揖。一玄服男子浓眉大眼，魁梧挺拔，有雍容大气的贵族气质，他拱手道：“在下蒲琛炜特来拜访靳府，这位是在下的书童关炅。”关炅作揖。
　　春熙移了视线，只见关炅剑眉鹰眼，修身玉立，儒雅斯文，有傲岸之才却无恃才不群之气。春熙向他们回了个揖，客气地说：“请坐。琳儿，侍茶。”
　　琳儿将沏好的碧螺春倒在景泰蓝玉瓷杯中，端给客人，随后在春熙旁边站着。
　　“蒲公子，令尊可是蒲岐川神医？”春熙看着客人品茗的雅举，联想起拜访蒲神医。
　　“啊哈哈，春熙姑娘好生聪慧，蒲岐川山人确是家父。”蒲琛炜睖着春熙，从她的姿容中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不知蒲公子千里迢迢来到敝府所为何事？”春熙虽已心里有数但还是这么一问。
　　“是这样的，家父命在下前来为靳棠姑娘送上偶得的雪山听。”蒲与关炅对视点头致意，关炅从包袱里拿出一方盒递给蒲。
　　“棠儿，回来了？”春熙脸露讶色。
　　“回春熙姑娘，靳棠姑娘曾跟在下透露说她需回家一趟。”关炅目视春熙，答道。
　　蒲琛炜将那盒雪山听递给春熙，春熙接过雪山听，满脸的疑惑。
　　“雪山听可是百年难得一见、江湖上人人相争的稀世珍品，它虽得名雪山听，却不生长于雪山之上而是在千丈余的崖渊里生长，以幽暗为眠床，以冷风为食，纳天地之阴，至阴至冷至毒，但医治一切疾病，治愈一切伤痕……你们是怎么得到雪山听的？”
　　“春熙姑娘，你对雪山听还是有些听闻的，那你应该知道雪山听对靳棠姑娘的重要性，至于我们是怎样得到雪山听，恕在下无法回答。”
　　春熙愣住了，往事又一幕幕地呈现。琳儿见两人对视着不说话，气氛有些怪异，便上前拉扯了一下春熙的衣服，以让她回过神来。
　　“嗯，既然蒲公子不愿意透露那我不好再问，这雪山听的确对我的妹妹棠儿十分重要，我代她谢谢令尊，谢谢你。”
　　“春熙姑娘客气了。”
　　“不知蒲公子愿不愿意与我一道去看看棠儿。我与她……有些矛盾。”
　　“乐意奉陪，但你们的矛盾还真是够深啊，你连她回来了也不知道。”
　　“一言难尽啊……”春熙转对琳儿说，“我们要去意宁园，你先去过去打个招呼，我们随后就到。”
　　“是，小姐。”
　　春熙平了忧喜杂乱的情绪，思量着姐妹打照面时的寒喧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