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眠人》哉生魄

1、梦回无人

　　黄天霸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有他恨极的人，而那人偏偏含笑着问他，你有什么愿望。

　　“前明遗生的愿望，你很看重吗？”这样的问话，他从来只当是那人又在说笑话了，云淡风轻的笑话，如刀般裁开他胸口的隐痛。

　　“说不定哦。”

　　那人话音刚落，他便从梦中惊醒，惊魂甫定，抬眸便看见握着月白汗巾替他拭鬓上汗渍的桂兰。

　　“你梦见什么了？流了好多汗。”女子眼中带着三分关切，三分温柔，芳馥如桂，清雅如兰，是他此生定当妻之的人。

　　他注视着眼前的女子，轻轻握住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柔荑，他从来不对她撒谎，但是此刻他却不能告诉她，自己又梦见了那个人，而且还是如美梦般的想去再回味一遭。

　　“我梦见你一掌把我打死了，”他将颊贴着她的手背，话语里藏着零星狡黠，这双手早已没有了十年前的细腻，甚至可以一掌将人毙命，“却没想到醒来还是在你怀中。”

　　“……对不起，我，我那一掌一定很重，你还很疼吧。”女子咬着下唇，微窘的向人道歉。

　　“虽然是还有一点，”他嘴上叫着疼，眼角眉梢却都藏不住笑意，展颜向人道，“不过能用这么一点点痛换来你的释怀，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我觉得真的很好。”

　　女子却并未看出那人是在拿自己打趣，细细的替他把了一回脉，知他的确无事才安下心来，那人眉心的结不知何时已解，就好像前尘往事已全然抛却，从此只剩闲散二字了。

　　“如果我生来便无父无母，无家无国，也不懂得知觉爱恨，兴许很乐意随你一同江海寄余生……天霸，你真的已经不恨了吗？”桂兰眼神顷刻间带上了一丝狠烈，天霸知她一来恨着覆灭汉家天下的鞑子，二来恨着以情做饵逼她出逃的自己。

　　开脱的话，挽留的话，无理取闹的话，好话歹话他都说了很多遍，只是那人的周身就像砌起了四堵墙，无人能说动不想听的人吧。

　　“桂兰，我怎么不恨呢，我至今也不能忘那血雾满城之景啊，”血雾如云，压城三日不散，“过去的我同你一样，恨不能杀尽满清鞑子，今时今日，我也一刻不敢忘反清复明之志，但是，如果靠恨为生，以杀泄愤，那我们同鞑子有何区别？桂兰，我想让你哪怕骗自己也好，做我黄天霸的妻子，从此戒杀戒恨，你我二人择一佳处，终老余生，好吗？”

　　“我……不能够答应你。”张桂兰放开怀中的人，转过身去，陡失彼此的体温，江风袭来，凉意便生，惹得还甚是虚弱的黄天霸一阵咳嗽，但女子恍若未闻般不肯转身，“我也不会让你如愿的，你可知此行，我们是要去哪。”

　　“桂兰，天地会已经不复存在了，你一个弱女子，何必以此自苦呢。”黄天霸痛苦的以双手将自己撑坐起来，江风虽冷，眼前不肯回头的女子却更叫他寒心。

　　“是啊，天地会不就是毁在你黄天霸的手上的吗，”自己熟悉的那个暖香如桂，奇雅如兰的女子，此刻却又变得让自己陌生起来，“怕你伤心，我本不欲告诉你。但是现在想想，让你知道也无妨，我们此行急促，先下江南赶至江宁府，与天地会的兄弟会和，如今风声尚紧，若那鞑子皇帝仍要赶尽杀绝，便只能先避往琉球。”

　　“不要再妄图寻什么避世桃源了，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女子似有拭泪之状，声音也带着哽咽，却比往日所说的一切狠话，都来得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