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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章一 雪山之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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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漸漸大了起來,令夜晚的雪山更加險惡難測,梅裏和戈登蜷縮在山洞中,只有一堆篝火維繫著他們艱難的生存。
梅裏緊緊抱住戈登,兩人擠在一起,試圖取暖。梅裏知道此刻千萬不能睡著,他拍打著戈登的肩膀,和他一起唱童謠。
戈登緊緊抓住梅裏的肩——這個十歲的孩子並不真正明白離家的痛苦,但他對於父親的突然死亡顯然難以接受。他用赤紅的小臉磨蹭哥哥原本蒼白的臉,說,“阿哥,我們會不會死?”
“不會,”梅裏拍了拍弟弟,“別睡了。”
戈登“嗯”地回答了一聲,立刻自言自語起來,“我才不會死呢……阿哥,如果我死了,到時候誰來保護阿哥啊……”
梅裏歎了口氣,將弟弟抱得更緊了一些,像是在守護著他,可又像是拚死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
……阿爸,我怕我撐不下去……阿爸……
最後一縷灰燼在洞中迴旋余嫋,梅裏抬起沉重的眼皮,才驚覺自己居然睡著了。他連忙低頭看了一眼戈登——小傢伙在他懷裏睡得很沉,小腦袋紅撲撲的,呼吸非常均勻。
梅裏這時才發現自己身上披著一塊雪豹皮毛,是它阻擋了嚴酷的風雪,讓兩個孩子不至於被凍死。
是誰的雪豹皮呢?梅裏心想,真是個好心的人,可他是誰呢?為什麼不留下名字呢?
梅裏收好雪豹皮,叫醒戈登,準備上路——向西方去。只能向西方去。
陽光照射在雪山上,反射出尖刻的光線。仿佛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將天空硬生生地扯出一條口子,光線從豁口中噴湧而出,忒是天地間所有的黑暗。劍一樣的光線震懾地仿佛刺破梅裏的眼角膜。
梅里拉住弟弟的手,艱難地向羊坡走去——雪山上沒有人跡,至於黃山羊走過的道路。
看到岩石了!有草!有山羊啃動的痕跡!梅裏的心猛地狂跳起來:要下山了!就要到壩子上了!他拉起戈登的手,開心地笑了起來,“戈登!就要到壩子了!快看!”
弟弟赤棕色的臉上也泛起了笑容。
……騾鈴在身後飄然響起,梅裏回過頭,只見一支運茶的騾隊正朝兄弟二人徐徐踱來。梅裏從未見過聲勢如此浩大的騾隊,從山上蔓延到眼前足有三百多頭!
“嘿!小子!”趕頭騾的家奴叫喊了起來,“快滾開!別擋道!”
梅裏連忙退後兩步,“對……對不起。”
頭騾嚼了嚼嘴唇,似乎是輕蔑地瞟了梅裏一眼,從他身邊晃晃悠悠走了過去。
“請等一下!”梅裏忽然叫了起來。
這個家奴氣憤起來,他扭過身,道,“作死啊!小子!”
梅裏低下頭,恭敬地道,“頭騾……生病了。”
此言一出,在家奴中立刻引起軒然大波,梅裏戰戰兢兢地看著所有人,不知該如何繼續。
這時,家奴中走出一個大約三十歲的年輕男人,他容貌俊秀,但有著非比尋常的威嚴,四周的家奴都尊敬地盯著他,看得出他地位極高。
他嚴厲地盯著梅裏,忽然大笑了起來。
“格桑!快來看看!這孩子……長得像不像白馬道尼瑪鍋莊的康吉卓瑪小姐?”
名叫格桑的黑壯男人從人群中探出頭來,“是,桑珠管家,和那家的小姐有七分像呢。”說完,他自己也笑了起來。
桑珠拍拍梅裏的肩膀,說,“小子,得虧你長了張好臉。說吧,頭騾怎麼了?”
“頭騾生病了。”梅裏小聲道。
“一派胡言!”有人叫了起來。
“才不是胡說,”戈登在一旁一直沒有發話,終於耐不住性子叫了起來,“阿哥說病了一定是病了!阿哥從來不撒謊!阿哥是茸貢神醫……”
梅裏一下子捂住了弟弟的嘴。
但是桑珠聽到了。他皺起眉頭,揪住了梅裏的領子,“小子!你是茸貢神醫!?”
梅裏被扯得喘不過氣來,艱難地開口,“我……是……”
“阿哥是茸貢神醫,阿哥有醫牌。”戈登立刻道,一邊用手舉起梅裏腰間的掛牌讓桑珠看。
桑珠放下了梅裏,“你說吧,頭騾怎麼生病了?”
梅裏咳嗽了兩聲,然後才道,“頭騾有好幾天沒吃東西了,但它還在反芻,它的腸道可能有問題……”
人們頓時驚呆了:在茶馬古道上,頭騾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代表著商隊的存亡,沒有人不把頭騾的性命看得高於一切——這時川藏高原上亙古不變的法則。頭騾的絕食意味著什麼,在場的每個人都再清楚不過了。
“小子,”桑珠俯下身,平視著梅裏,“說錯話是什麼後果,你明白麼?”
梅裏鄭重地點了點頭,“我從不說謊……頭騾有腸病。”
桑珠歎了口氣,說,“那你說說,頭騾怎麼生病了?”
“因為它一直在反芻,但那些草很幹……所以它的胃沒有問題。但它不停地嚼,那肯定沒消化好,而且頭騾的後臀一直是鼓脹的,卻沒有排便……”
“夠了,”桑珠打斷了他,“格桑!頭落在什麼地方停的食!?”
“……瀾滄江附近。”格桑遲疑地回答。
“那還等什麼!?”桑珠氣憤地大叫,“到壩子上就去治頭騾的病!”
言罷,他扭過頭看著梅裏,“小子,你會治麼?”
“會,阿爸教過我,”梅裏點了點頭,“可我沒有藥,藥要到壩子上……”
桑珠拍拍梅裏的肩膀,“所以要到壩子上去!格桑,戴上他們!回去我再跟你算賬!”
“哦呀。”格桑說罷,連忙抱起戈登,把他拖上了馬。
桑珠也跨上自己的馬,把梅里拉了上來,讓他坐在自己的身前。隨著他的一聲令下,騾隊又有條不紊地繼續前進起來。
桑珠拍拍梅裏的頭,問道,“小子,我聽說茸貢神醫名字叫邊巴,你是他什麼人?”
“那時我阿爸……”梅裏低聲道,“他死了。”
“叫什麼名字,你?”桑珠問,“住在哪里?”
梅裏回過頭,用閃亮的眼睛看著他,“我叫梅裏,原本住在丹巴的中路,但現在……已經沒有家了……”
桑珠敏感地察覺了問題,道,“是被次落鍋莊趕出來的麼?”
梅裏搖了搖頭,卻沒有再說話。
桑珠笑笑,道,“這樣吧,我收養你做兒子,以後跟著我過好日子。”
“你要收養弟弟,”梅裏篤定地道,“我要一個人生活……”
“難道你要當賤民!”桑珠瞪他,“要替你阿爸贖罪……你就得當一輩子的賤民!你願意!?”
“我不要做你的兒子,”梅裏仍舊說,“弟弟還小,還需要人照顧,但是我已經長大了……
“我有身位兄長的責任。”
桑珠隱隱皺起了眉頭,但有沒有說話。
所有人都拼命往山下趕,這個時候,領頭騾的家奴忽然大叫了起來,“停下!快停下!刮‘白毛’了!是‘白毛’!”
白毛,是藏區雪山最可怕的天氣,一旦刮起來,任何人也寸步難行。更重要的是,它會讓人迷失方向,令人不知所蹤:一陣風過後,人早就不知去向,之後如果有幸被發現,那也是幾個月後的事情,人早已凍成了僵屍。
紀律嚴明的騾隊立刻停了下來,頭騾和大馬來回規整隊伍。梅裏想到拉在後面的戈登,跳下馬去尋找弟弟。
“小子!別亂跑!”桑珠想拉住他,可是梅裏以眨眼消失在白毛風中,桑珠不敢輕易移動,只得駐馬站在原地。
桑珠有些不安地望著遠方,他想尋找,可又走到哪里去?他只得靜靜祈禱,期待一切安好,這個充滿智慧的孩子,能夠平安無事。
儘管這一切聽上去如此無力。
梅裏感到刺骨的寒冷,還有陣痛襲擊著他的大腦。又……又是風痛症犯了嗎?他蹲下身子蜷縮起來,從懷裏抽出雪豹皮裹在身上。
隊伍呢……戈登呢……梅裏寸步難行,在風雪中不知如何是好。
是星星麼?星星為什麼落在地上呢?為什麼呢……?這些星星好像……眼睛……眼睛!?
是狼!
梅裏仿佛吞進了一塊冰,定直在原地不敢動。他回過頭,聽到身後的狼重重地喘著粗氣。梅裏咬住了嘴唇,身體不停顫抖起來。
不要……我還不能死啊……阿爸……
一直狼竄了起來,直向他撲過來。
梅裏下意識地閉上眼睛,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一聲悶響,梅裏聽到有東西倒在雪地裏,他抬起頭來,睜開眼——
有個人!在風雪中看不清他的臉,但似乎是與梅裏差不多的年紀,卻比他高出了許多,健壯得如同一座小山。他一拳打倒了沖來的狼,又沖上去與其他狼展開了搏鬥。
那人與狼群斡旋著,不一會兒,胳膊上便佈滿了傷痕,但狼也被他扼死了三四隻。剩下的狼對著他虎視眈眈,立刻扭頭跑了。
……血一點一點滴在雪地中,濺起醜陋但妖冶的花朵,朝著梅裏的方向蔓延。梅裏看著這個人朝他走來,看見傷口就下意識地伸手撫摸,“你受傷了……”
在一陣頭暈目眩地攻擊下,梅裏一下暈倒了過去。
恍惚中有人仿佛把他背了起來,梅裏已沒有力氣多想。這一刻,這個小小的門巴只感覺到一點——
這個人……是雪山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