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留东外史（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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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底已然是进入了暑天，虽不如炎夏热得骇人，不过总是窝在屋里也觉得闷热，更是心情郁结。
王耀干脆拉了把躺椅挪到院子里的紫藤架下。此时早已过了紫藤满开的花期，少了或浅或深的紫色点缀，遮蔽着骄阳的重重绿叶看起来不免单调了许多，也不如花期时看着精神一些。不知是日头太毒，让这些绿叶也难以招架，还是自己心情的缘故，王耀总觉得那些绿油油的叶子同他一般失了生气。
自维新变法失败后，王耀便被慈禧一党软禁的宫中，不仅派重兵把守，更是让左右侍候的人一步不离地监视着他。连他在房中待得烦闷了去院中走两步，都有一帮人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有什么小动作，或与外界联系，或逃出这重重守卫。
摊在躺椅上的王耀瞥了一眼立在他身侧，如临大敌一般紧盯着他的老太监，嘴角忍不住上挑勾起一抹嘲讽。
紧张什么，有什么好紧张的？
自从那些看似彬彬有礼实则贪得无厌的野蛮强盗踏上这片土地，欺辱他的子民，掠夺他的土地，强行带走他的弟弟、妹妹，抢劫他的金银财富，他的身体状况便每日愈下，痛苦不堪。前两日开始，这种痛苦有增无减，折磨得他连夜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这样的他，就算长了双翅膀，也难以逃出这紫禁城啊。
王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疲惫地阖上了双眼。
不知这大陆之上，又是哪里发生了战争，而这战争又将于何时才能结束呢？
至八月中旬，在夏季快接近尾声时，纷乱的皇城回答了他前一个问题。
野蛮的强盗们从天津打进了北京，天子脚下的京城彻底沦陷。而天子，据说和慈禧太后早早逃离了京城。
失去了主人的皇宫人人自危，那些宫人们也都是逃得逃、散得散，平日里庄严肃穆的紫禁城中满是仓皇的脚步、迭起的惊叫。原本安置在王耀身边的侍卫和宫人早就不见了踪影，小小的院子里只余他一人缠绵于病榻之上，而他连坐起身来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要积攒许久的力气。
宫中的人都四散逃命去了，他呢？也要逃走吗？可是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连皇宫都尚且没有一处安生地方，宫城外是何等景象便是想也能想得出来。偌大的京城竟无处可去，或许再用不了多久，恐怕这天地间也没了他的容身之处吧。
那他要拿起武器来与那些强盗斗争到底吗？王耀思及此不由苦笑，以他虚弱至此的身体状况，别说拿起武器了，就是连站都站不稳当。
“真狼狈啊……”王耀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这时王耀听到院中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微微皱起了眉头，当是有蛮子闯了进来。正思忖着该如何应对时，“哐当”一声，房门被粗鲁地撞开，伴随着一道瘦削的身影传来的是那熟悉的声音：“王耀！”
啊，是本田菊。
王耀看着来人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的床前，那急切中又夹杂着欣喜的面孔在他的视野中渐渐变得模糊不清，无奈的叹息自唇齿间轻轻泄出。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让你见到我最狼狈的一面呢？明明、明明这样的自己是最不想让你看到的呀——
王耀醒来后没有问本田菊为何会在这里，只是拜托他送自己回到宫外的宅子里。
宅子里的人早先在王耀进宫被软禁时，就按慈禧的吩咐全部遣散了，只留下了一个杂草丛生的空荡荡的宅子。本田菊不放心王耀一人住在这样的环境中，本想带他去租界好好休养却不想被王耀婉拒；又不放心由外人来照料王耀，本田菊便一直陪伴在他左右亲自照顾。
“总是烦你来照顾我，想必上司那里颇有压力吧。毕竟现在，不同于往昔，辛苦你了。”王耀的唇角噙着浅浅的笑意，向本田菊表达了感谢。
“无妨。”本田菊淡淡地开口道，“那边也用不着我做什么事，不过象征性地将我供起来罢了。”
“至少你还能见到上司啊，哪里像我……”王耀垂头叹气，“偏偏在这种时候沉睡不醒。你说那是龙，又不是蛇，好端端地学什么冬眠啊。”、
“不过在下也没见过一睡就好几年的蛇。”本田菊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种时候麻烦你就不要给我添堵了……”
“嗯。”
这段交谈结束后，一时无话。本田菊专心在院子里晒书，王耀则摊在躺椅上瞧着地缝专注地发呆。
“听说，”王耀仍旧瞧着地缝不肯挪开视线，开口似乎带着些犹豫，“清政府要与列强议和，又要签条约了。”
本田菊手上的动作一顿，淡淡应了一声。
“你也要去的吧。”
“明日。”
王耀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有再接话，庭院中的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我近日来不知为何总会想起你我初见时的情景。”王耀突然提起了往事，“那时你还是个年幼的小团子，看起来软软糯糯的，十分可爱。还记得你同我说的第一句话吗？”
本田菊虽不知王耀为何突然间会提起这个，却还是很配合的点点头：“记得。”
“那时你说我是日落之国，而自称为日出之国，我只当你不过是一个口气不小的小鬼。近来回忆起来，倒觉得你所说有几分道理。不仅仅是从地理上来讲，更是从实力上来说。”王耀终于舍得将视线从地缝上挪开，而转向不远处的本田菊，“你确实是越来越强了，而我一直在走下坡路，如今倒成了真正的日落之国了。任谁都可以来欺辱，任谁都可以来瓜分。落后就要挨打，我总算是才明白了这个道理。但是我王耀，不会就这样任人欺辱下去。今日我被欺负得这么惨，他日我必将悉数奉还。”
琥珀般的瞳眸依旧清澈，却多了一些本田菊看不清的东西，他只知王耀的那番话说得十分认真，像是起誓一般。他别过眼去，错开王耀的视线，没再说话。
他本想对王耀说不必那么辛苦，正在逐渐变得强大的他一定会保护好他，不再让那些外来的洋人欺负于他。可是看着那样的王耀，他说不出口。他能感觉到，即使王耀现在狼狈至此，但他骨子里的一些东西也绝不会让他活在别人的庇护之下。本田菊猛然间回想起唐朝时期的王耀，反应过来那独有的大国气度已然深深浸入了王耀的骨血里，是任何屈辱都无法将之磨灭的。
1901年9月7日，清政府与八国列强签订了《辛丑条约》。除大量赔款外，更是敞开了自己的胸膛任由列强欺辱。军队进驻，划地租界，更是严禁反帝运动。听闻了这些条件，王耀苦笑。
从此，国将不国矣。
可他还是要想法子救上一救。当中国不复存在时，他也就消失了。
冬天的时候，慈禧带着皇帝从西安回到了北京。大概也是想挽回清朝的颓势，政府便推出了新政，准备实行君主立宪。
君主立宪？
王耀冷笑。将国政大权死死握在手中的慈禧难道真的会放权？清政府的新政，在他眼中就是个笑话。
不过即便是笑话，陆续推行的一些措施倒是让王耀有几分欣赏。比如说，派遣留学生。
近年来，随着国门被强行打开，大多数国人也意识到外面有着更广阔的世界，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或原因，不少人开始走出国门，前往其他国家见一番世面，也有越来越多的文人译介其他国家优秀的文学作品，西方较为先进的文化在中国传播起来。清政府曾推出的一些改良措施中，也着重派遣留学生去海外学习先进技术；到了如今推行新政，更是鼓励出国留学，在整个社会上掀起一阵留学的热潮。就连王耀也动了几分留学的心思。
虽然知道外面有着更广阔的世界，但知道是一回事，走出去体验一番又是另一回事。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有些事情光靠书本是行不通的，总得要亲身体验一番才会明白其中的滋味。他不能再像以往一样蜗居在那三进的宅院中两耳不闻窗外事，使得他眼界狭窄，认不清事实。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总要去看看、去学习才好。
比起去欧美国家留学，清政府似乎更鼓励去日本。首先日本是君主立宪制国家，君王仍掌握国家大权，这对清政府来说是十分值得学习借鉴的；再一个比起欧美留学所需的高额学费，留学日本的费用就便宜得多了，对于清政府来说，财政压力也比较小。
在王耀来讲，不管是欧美还是日本，只要他想去，他一个人的学费政府还是负担得起的。只是王耀想着他与本田菊的关系一向亲厚，说是看着他从弱小变得强大也不为过，既要学习，不如就向小菊学习，看他是如何成就今日的强大的。
于是，王耀成为了公费留日学生中的一员。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留东外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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