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劫》沧海云

6、好，周四见

　　城里刚刚下过雨，肖薇和唐峻回到校本部的时候，校园里面的路面还是湿的，偶尔有水滴从树上落下，坠落在积水中，将路灯的倒影激起一圈圈涟漪。
　　他们慢慢走着，好像忘记了这潮湿的空气会让人觉得更加阴冷。回来的这一路，公车上两人并排而坐，路上两人并肩而行，但却没有多少话，好像自从谈起关于出国那个话题之后，唐峻的情绪就一落千丈。肖薇是敏感的，她明显的感觉到身边这个人情绪的变化，而且她知道，一定是她引起那个话题的缘故，因而这一路上肖薇忧心忡忡，她不希望别人因她而不开心。
　　“唐老师，”肖薇首先打破了他们之间尴尬的安静：“今天我追问您的话让您不开心了，对不起。”
　　唐峻停下脚步，微微侧身面对着肖薇，她也停下来，很认真的带着歉意望着他。唐峻微微笑着，虽是淡淡的笑意，却没有一丝责怪，甚至也没有肖薇所认为的不开心。
　　“肖薇，今天能够认识你已经是很开心的事了，你说的没错，是我觉得相见恨晚。至于你问我的那些事……”唐峻顿了顿，似乎他也不知道该怎样评价那些事带给他的感受：“并没有让我不开心，回忆，总会让人很感慨，是不是？”
　　“嗯！”肖薇点点头：“您没有不开心就好，我也很高兴能够认识您，希望没有带给您不愉快。”
　　“你不是声称早就认识我了吗？”唐峻笑着说，终于在他眼里看到了光彩。
　　“是啊，”看到唐峻不再落寞，肖薇也高兴起来：“可是，今天认识的是不一样的你。”
　　“不是那个给你78分的坏老师了？”
　　“哈哈，”肖薇被唐峻的幽默逗笑了，也重新开起了玩笑：“说不定更坏！”

　　慢慢走着，到了肖薇的宿舍楼下，该是告别的时候。
　　“唐老师，谢谢您今天送我去校医院，还请我吃了好几顿饭。”
　　“那，我要再次为早上砸到你致歉，对不起，肖薇同学。”
　　两个人之前还说说笑笑的，这一下子又变得很客气，氛围转变的着实大了些，他们对视着，一起“噗嗤”笑起来。
　　“我们就不要努力装不熟了吧？”唐峻先止住笑。
　　“本来就不是很熟吧？”
　　“七分熟？可以吃了！”一个玩笑，两人又笑起来。
　　“您还真是干什么都离不开吃的话题！”
　　“民以食为天嘛！”
　　“嗯，也对！”肖薇不想再继续聊下去了，一是她这一天的确有些累了，更重要的是，唐峻还要回自己的住处，时间已经比较晚了。因此，肖薇提醒唐峻该回去了。
　　“好！”唐峻点点头，但他并没有走的意思，而是问肖薇：“你什么时候再去西校区？”
　　“周四去。”
　　“正好我周四在那边上课，咱们周四见？”
　　“好，周四见！”

　　告别了肖薇，唐峻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与其说是那是家，不如说只是个居住的地方。
　　唐峻独居在离学校不远的一处一居公寓里，那是他刚回国时租下的。很幸运，四五年来他都没有被房东赶走，房租的增幅跟北京日渐攀升的物价相比几乎可以忽略，或许，这也是对当年他申请学校青年公寓失败的一种补偿吧。
　　回到住处，唐峻并没有急着休息。这一天，因为肖薇的缘故，他把自己手头上的事耽搁下来，只能晚上加班了，但是中午肖薇提出让自己帮忙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拒绝呢？唐峻记不清了……
　　打开电脑，唐峻查看了一下日程表，这才想起原定于9月9号的学术会议推迟到了10号，这样一来，要为会议准备的讲稿也就不急在这一晚了，唐峻心里轻松了不少，长舒了一口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不过，唐峻突然想起10号不正是周四嘛？刚刚才和肖薇约好周四见的！唐峻拍拍自己的后脑勺，自嘲的感叹了一句：“这记性！”
　　更让唐峻无奈的是，他发现竟然没有找肖薇要电话号码，这样就没有办法告诉她，他周四没办法跟她见面了！唐峻看了一眼时间，明天吧，他想，找陈敬一就能联系到肖薇了。
　　理顺了这些事，唐峻轻轻敲击着自己的工作文件夹，好像漫无目的，又好像在找着什么，直到一个命名为“2004-生命学院-期末成绩”的excel表格出现在屏幕上，他才终于打开了这个文件。
　　唐峻慢慢滑动着滚轮，表格里面的名字和数字一点点往上走，一百二十多个名字，他几乎是一眼就找到了肖薇，因为在整个表格中，只有肖薇的那一行被标红了。
　　唐峻慢慢浏览着这份成绩单，回忆着为什么会把肖薇的那一栏标红，可是竟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又搜索到几个关于“2004-生命学院”的文件，那里记录着每个学生的作业、课堂成绩、出勤等情况，可是没有任何一个文件显示了肖薇与别人的不同。他重新打开那份成绩单，把按学号排列的顺序修改成按成绩排序，原本因姓氏首字母为“x”而排序在后面的肖薇，变的靠前了不少。
　　“大概是平均分吧……”唐峻这样想着，突然新邮件的提示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对于每晚必来的那封邮件，唐峻已经习惯了，大洋彼岸总有一个人在吃早饭的时候向他问候“晚安”。邮件里往往会讲述一些前一天遇到的有意思的事情、刚刚做过的梦、新的计划或安排等等。邮件一向是用流利的英文书写，若不是落款的姓氏是Jiang，恐怕所有人都会以为邮件的作者是以英文为母语的人。
　　看懂这封邮件对唐峻来说是小菜一碟，甚至对他来说写一封这样的邮件也不是难事，但他并不会每封邮件必回，有时忙了，他可能都不会看，只有在时间宽裕、心情也不错的时候才会在回复的邮件中多说一些，当然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回一个字“早”，而且不管他回复的是什么，他都坚持用中文。
　　这会儿，唐峻按了一下回复按钮，他告诉她自己出差已经回来了，但马上又要去参加一个会议，这几天可能会比较忙了；早上的时候出了个意外，不小心把一个学生砸到了，结果……
　　邮件还没有写完，唐峻就停了下来，他本想把这一天有意思的事情讲给别人听，可邮件对面的那个人似乎并不是适合的倾诉对象，他也就删掉了邮件里的文字，换成了一个“早”。
　　大洋彼岸，江成琳在准备出门前查收了一下新邮件，看到了来自唐峻的邮件，她没有打开，就按了“delete”；台灯下，唐峻看完了因为出差而没有及时看的来自Helen Jiang的邮件，把它们转存到同名的文件夹。

　　肖薇回到寝室的时候，室友不在，其实她已经习惯了寝室只有一个人的生活。她们寝室本来是三个人的，但是上学期末，读博的室友搬到了博士楼，另一个室友因为已经结婚了，所以时常回家跟老公住在一起。
　　放下书包，肖薇才发现自己还穿着唐峻的衬衫。太丑了，她在心里默念，随手拿起盆子，把衬衫放进去，向水房走去。
　　夜晚，肖薇躺在床上，外面起风了，唐峻的衬衫在阳台上上下飞舞着，肖薇并没有下床关窗的打算，“衣服吹掉了明天再洗吧”，这样想着，困意来袭，肖薇进入了梦乡。
　　梦里，是肃杀的深秋，熊熊的烈火把夜空照得通红。一个衣着华丽却形容狼狈的男子跪在火场边，失声痛哭。不远处，那个梳着辫子、穿着裙子的女子又出现了。
　　肖薇确定，这次是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