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劫》沧海云

24、又想起过去的事了

　　肖薇对陆一由公司的餐吧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很喜欢这个餐吧，装饰优雅、音乐曼妙，服务生态度和善、友好，最重要的是，东西美味还免费。但她又不太喜欢这个餐吧，因为她从上午被陆一由安排到了这里，已经一个人待了将近六个小时，期间喝了两杯柠檬茶、一杯黑咖啡，吃了一份黑椒牛柳饭、一个冰淇淋，另外还去了四次卫生间。当她已经把玻璃杯里的柠檬片捣碎了的时候，陆一由仍旧没出现，或许餐吧服务生看出肖薇已经不好意思再点别的吃的了，就主动送上了一杯巧克力奶昔。肖薇对着服务生无奈的笑了笑，不好意思的道谢。那服务生倒是见惯不怪的样子，或许这个餐吧承载了太多的等待吧。
　　直到夕阳为落地窗镀上了一层金色，陆一由才匆匆赶来。肖薇看着他，从一片阳光中越走越近，恍惚之间，她向他伸出了手。

　　肖薇忘记了七八岁之前的一些事情，她并不承认自己失忆过，因为对于周身的人与物，她没有一丝陌生的感觉，只是提及某些事情时，她完全不相信那些事情发生过。小姨说，不记得就不记得吧，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陆家伯母说，不记得就不记得吧，以后才能把日子过好。肖薇想，不记得就不记得吧，那时候太小不记事，肯定不是落水淹坏了脑子。
　　那时肖薇正上一年级，成绩一般，不爱说话。陆一由在同一所学校里，比肖薇高一个年级。那所学校是子弟小学，大部分学生都是来自同一个家属院的，很多同学彼此认识，至少家长也是相熟的同事。
　　其实关于肖薇家的风言风语一直没有停过，尤其是她母亲去世后，别人看这家人的眼神更加怪异。有人说肖薇的父亲始乱终弃，遭了报应得病死了；有人说肖薇的母亲狐媚勾人，红颜薄命；有人挖苦肖薇的小姨，说她不该替负心汉养孩子；当然也有人并不放过那时还是小孩子的肖薇，说是她的到来克死了父亲母亲。
　　后来，肖薇在即将离家去上大学的时候，终于向小姨问出了一直隐藏在心中的疑问。小姨沉默了很久，直到那天夜里，其他人都已进入梦乡时，小姨才来到肖薇的卧室，向她坦露了那个久远的故事。
　　肖薇的母亲读大专的时候，认识了她的父亲，他先于她一年毕业，而身为一个孤儿的他，决定投奔她的家乡。在那一年里，小姨始终无法忘记第一眼见到姐夫的情景，彼时已经四十多岁的小姨在谈到那时的感受时，仍是如杨柳风拂面一般。所以，在那一年的相处中，她是热情的，亲近的，而他却完全沉浸在对待妻妹的情绪里。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他们和谐而美好，而在他看来，却是融入新的家庭，守望爱人的归来。
　　后来的事情是任谁都无法预料的，肖薇父亲的离世已经让这家人蒙上了悲痛的阴影，而肖薇的母亲也在生下她之后不久，便抑郁而终。肖薇的小姨主动承担起了抚养她的责任，她很感激后来相识的丈夫，能在那样的情境中，决定与她相守一生。
　　小姨说，肖薇如今的心性像极了她的父亲，恬淡、温暖，似乎包容着一切，却也拒绝着一切，这些是在她七岁那年落水之后才发生的变化。

　　又是落水，肖薇想起了那回的经历。
　　那时候，肖薇性格内向，甚至有些阴郁，很少跟同龄的孩子交流。当然，更重要的是，很多同龄的孩子都被大人要求，不要跟肖薇来往。有些调皮的男孩子，见到肖薇并不躲避，而是讲一些不知从哪个大人那听来的话，甚至朝她丢石子。那时候的肖薇很受伤，她总是远远的躲起来，有时候她会遇到陆一由，他知道她被人欺负了，便会陪着她躲起来，静静的舔舐伤口。
　　陆一由的母亲是肖薇母亲生前的好友，也是极少的疼爱肖薇的“外人”，但肖薇从未将陆家伯母当成外人。小时候，伯母帮着小姨照顾她，她们开玩笑，说让肖薇做她的女儿，后来肖薇和陆一由长大了，两人交好，伯母又开玩笑说，让肖薇做她家媳妇儿。
　　其实肖薇与陆一由的关系真正变得亲近起来，便是从落水的那次开始的。当时不知是谁把关于肖薇的一些风言风语传到了学校，几个本来就爱找各种由头整蛊女同学的男生觉得肖薇好欺负，便埋伏在放学的路上打算整整她。
　　本来遇到这种事，肖薇一向是躲起来的，无奈这次调皮的小男孩们并不仅仅是说几句坏话、远远丢几块石头，而是几个人围过来，扯肖薇的书包和头发。肖薇一味的躲闪更让他们的成就感爆棚，始终不愿意停手。
　　就在这时，刚刚放学的陆一由恰巧路过，正看到肖薇被一群男孩子变本加厉的欺负。妈妈一向告诉他，没有大人的时候，他要保护肖薇妹妹，这不正是他承担起大哥哥的责任的时候吗！陆一由扔下书包，冲了上去。
　　一帮男孩子扭打在一起，倒是肖薇好像成了路过的人。她不哭也不喊，不顾头发的散乱，只是一味的想要从人群里把陆一由拉出来。
　　厮打着，一个男孩子一挥手，把肖薇推了出去，她脚下一滑，朝后面的小河沟仰了过去。
　　陆一由虽一直在打架，但眼睛不时扫过肖薇，眼看着她就要跌到水里，陆一由突然爆发出力气，挣脱后面困住自己的双手，冲着肖薇冲了过去。
　　他本想拉住她，不想用力过猛，再加上河岸边的土地本就湿滑，两人竟一起直直落入水中。
　　那条河并不深，也不宽阔，但两人都呛了不少水，后来就昏迷了，怎样被救上来，怎样被送去了医院，两人全然不知。
　　肖薇只记得，那天她醒来，正躺在医院里，右手还扎着输液的针头。病房里很安静，她四下看看，只有陆一由躺在她左边的病床上。他早就醒了，正笑眯眯的望着她。阳光从窗口照进来，为陆一由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他朝她伸出手，她亦朝他伸出手，病床离得很近，两只小手轻轻勾在了一起。
　　肖薇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但她依稀记得在她睡着前，陆一由也是在一片夕阳里，朝她伸出手，而那一次，她不知自己有没有碰触到他，便一起落入水中。

　　陆一由握住肖薇伸过来的手，顺势坐在她的对面，高大的椅背遮住了阳光，陆一由身上的光晕消失了。
　　他轻轻捏了下肖薇的手，拍拍她的手背，便收回了自己的手。
　　“又想起过去的事了？”
　　“你终于来了！”肖薇答非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