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仙缘》风芽

54、蕊夫人

　　怕我有顾虑似的，公孙大娘接着说道：“我本不姓公孙，曾经只是一个卑贱的官奴，多亏了蕊夫人的知遇之恩，才得以成全如今的我……”公孙大娘神色黯然，眼里隐忍着泪花，似有千言万语般，我也大概了然，她何以会如此。在文国阶级观念也是相当严重的，身份低贱的人很难突破所谓“礼治”约束下的等级制度，所以才会有‘为主世世主，为奴代代奴“之说。而文国这几年国势大不如从前，也是因为大批的人在这种尊卑，贵贱的教条下，经历了一个长久太平盛世的繁华之后，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奢靡迂腐的地步了。想必这位蕊夫人虽为富贵之人，但思想上还是不分贵贱平等待人的。在这样的阶级社会里，一个女子心胸尚能如此开阔，大智，我心里也不免敬佩起这位奇女子了，心中好感倍增。
　　“蕊夫人待人极好，她见我身世凄苦，便留我在身边做了婢女，免去了一辈子受人奴役，代代为奴的命运。她又教我读书，识字，还时不时跟我说道即使身为女子，也要自强自爱，不能轻贱了自己，更加不能让旁人轻贱了去……”说到这里，公孙大娘沉浸在了往昔美好的回忆中，脸上不自觉地恢复到初见她时独有的那股傲气。
　　而我心里亦发的觉得公孙大娘口中所说的蕊夫人竟与师傅的一些思想有许多不谋而合之处。亦如当初师傅的那些打破成规的教育方式，以及反复提到的变通和革新之说。在我脑海中，突然有了一种大胆的揣测，如果说师傅和蕊夫人是相识的，如果说师傅是爱慕蕊夫人的，如果说我恰恰就是蕊夫人的女儿……那么，似乎就不难解释师傅当初为何不能接受我的原因了。而我身上所中的奇毒，乃魔教一派专门培养死士所用，师傅必当是对我的身份起疑，甚至以为我是魔教派来伪装的故人之女……师傅，他终究是没对我下手，其用心多是不忍吧，只是这不忍当中，是对我的情谊多一点，还是对已故的蕊夫人多一点。不管怎样，我为这样的猜测心中竟有了一丝欢喜和一点希望。事实真相的关键无外乎眼前的公孙大娘了，我迫不及待的想了解更多，而公孙大娘也似乎乐于将心事吐露于我。
　　“我一直呆在蕊夫人身边……直到后来，蕊夫人受太上皇赐婚嫁于了戍边守疆大将军玄远，她不忍让我继续为婢，一心想还我自由，便想了法子让我投在了当时红极一时的公孙门下学习剑舞，我的师傅公孙盈与蕊夫人相交甚好，更利用了一次太上皇的恩赐，为我求得了如今的‘公孙’之荣。”原来还有这么一段过往，我不甚唏嘘。
　　“我这辈子曾发誓一定要好好报答蕊夫人的恩德！”公孙大娘突然掷地有声地说道：“但是不曾想到，我随师傅周游列国之时，却不幸听闻蕊夫人的噩耗传来。初时，我不信上天会如此不公，后经多方打探确认，才证实蕊夫人确已因病仙逝，而玄远大将军其实早在一年之前就已战死沙场……”说到此处，公孙大娘已是泣不成声，“夫人她，一人孤苦伶仃…却不曾告知于我，最后竟然郁郁寡欢…而我竟远在他乡，不知这一切……这，都是我的过错啊…”公孙大娘紧抿的双唇微微颤动，一声自喉间舒缓的叹息，宣泄着内心无法抚平的忧伤和自责。
　　“我懊恼自己，在蕊夫人有生之年不能报答她的恩惠，更无缘见她最后一面……我不甘心啊。老天爷怎么可以对好人如此不公！对蕊夫人如此不公！后来，我又得知蕊夫人在世上还留有一点血脉，一个失去双亲无依无靠的孤女……也许，这是我唯一可以用来报答蕊夫人的方式了。找到蕊夫人的女儿，照顾她，并抚养她长大成人，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用我的余生来尽量弥补我对蕊夫人的亏欠。”说到这里，公孙大娘停顿了一下，眼神继而变得迷茫起来。然后像是在不断质问自己般，她喃喃的念道：“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不给我……一次机会。我竟然连蕊夫人的女儿也找不到……”。
　　“怎么会找不到了？”我不禁起疑道。蕊夫人的女儿也算是名门之后，没有道理失去双亲后，就到了无人问津的地步了。
　　“唉，说来惭愧……怪我回来的晚，见到的只有将军府的一派凋零景象。”公孙大娘无奈地说道：“其实蕊夫人身世也很可怜，幼时丧母，父亲虽是文国的大夫，但也早早的去了。她自小就被寄养在姑母家，寄人篱下的日子自是不能随心所欲罢了。而玄远将军并无显赫的家势，他乃文国百年难得一见的将才，没想到…也英年早逝……人去留名，但这些浮名又换得了多少真心？”人走茶凉，我大概听出了公孙大娘话里的意思，无论生时如何的风光，到头来还不是一钵寂寞的黄土。除了真心相交或至亲之人，断无旁人会这般铭记于心，更何况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实乃鞭长莫及啊……后经我多方打探还有朋友的相助，我终于寻到了曾照顾蕊夫人女儿的奶娘，然而也只是得到蕊夫人的女儿曾被带进皇宫的消息，自此之后无论我怎么探听，也再找不到一丝线索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可能就这样平白无故的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讯息……我不明白蕊夫人怎能放心就这样的离开？她一生心思缜密，怎能无所托付之人？我一直觉得这件事情太过蹊跷。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在寻找，我不相信蕊夫人唯一的骨血……会不在人世了。我发誓无论如何，在我有生之年一定要找到她。”公孙大娘的语气异常坚定。
　　原来这就是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没有过多的悲泣，只有无可奈何的沉痛，但是我感觉到了，那是一种痛彻心扉的哀伤，深深地刻在了活着的人记忆中，也感染着周遭的人。
　　我被这种悲伤所牵引着，回想起我的身世。异世的一缕灵魂无意中占据的这具身体，只是本能的想活下去。即使独自一人来到这个世界，离开了至亲至情之人；即使思念他们，总让我感到无助与孤独；也从来没有一刻想过要放弃生命。
　　有句话说的好，‘蝼蚁尚且偷生’，我也只是简单地想在这浮世中随波逐流罢了。可即便如此，‘生在乱世，又岂能安身立命？’以至于后来我被迫离开狼群，离开师傅，离开大良族，还有御风……这一切又一切的变故，也是来得那么突然，那么猛烈，似乎每当我渐渐融入这份平静时，却总被命运无情地揭开那已快结痂的伤疤。
　　于是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阿Q精神的自嘲自己，慢慢的习惯并心安理得的去适应，拿时间作为良药去治愈伤疤……原来人就是这么累，这么活的。痛苦并快乐着的活着。既然改变不了这些已经发生的事实，又何必庸人自扰，自寻烦恼了？好在我常常安慰自己，放下了这许多心事。
　　公孙大娘见我神色动容，误以为我有所触动。她不禁用慈爱并带着询问的眼神，紧紧地注视着我，然后用透着希冀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说道：“姑娘，你可是想起了什么？还望你能坦诚相告，以了我毕生心愿。”
　　我苦笑一声，看来，公孙大娘也不是一个容易放下的人。只是我若真是那样的身世，将又会演变出一条怎样的命运轨迹了。
　　如今的我已身中奇毒，面对这些，要做到绝情绝爱，谈何容易。刚才不免激动，导致毒素发作，加重了病情。这具身体被这样的侵蚀，还不知道能捱到多久，但是我仍然迫切地想找到一条活下去的路。之前将《药膳经》赠于黄瓜脸之时，无非是希望他能帮我找到破解之法。在黄瓜脸研习多时之后，虽没有太大的突破，却寻得一种可调节神经，减轻毒性发作时痛楚的药物。为了以备不时只需，我简单地制成了一些药丸，带在了身边。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目前大良族遭遇重创，御风与黄瓜脸等人更是不知所踪，小桃也在途中失散，在这一连串变故之后，我只能苦苦期盼他们能得保安全，能有朝一日在约定之所相见。其余的，我如公孙大娘般，只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无能为力，就连我是谁，面对她迫切的质问时，我也只能无所适从。
　　如果我不是蕊夫人的女儿，我于心何忍去欺骗她这么多年来的苦心。
　　即便我这具身体真的是蕊夫人的女儿，我亦明白我只是占据着的灵魂而已。
　　下定决心似的，我坦然说道：“大娘，我只是有感于你的用心，并敬佩蕊夫人的品性和为人。但是，我实实在在不知道我与蕊夫人是否有像你说的那般关系。”我长吁一口气，“不瞒你说，我五岁那年失去了所有记忆，过往的事情一点印象也没有。身旁也无亲人，只是一人到处漂泊。幸好被好心的人收留长大并定居于与世无争的大良族。直到前不久为了避祸，才逃离常阳，来于此地。”末了，我诚恳的说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蕊夫人的画像，在此之前我于她却全无印象。”
　　公孙大娘听到我的回答，初时有点失望。似是又想到了什么，顿时舒展眉头，面有喜色地询问道：“姑娘，你今年年方几何？”我微微有点发楞，继而答道：“正值及笄年华”。
　　注：及笄之年指十五岁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