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物语》莫*綾

2、背水一搏

　　第二天早上陆月颖到了公司以后第一件事就是给公司发了辞职信，是的，这就是她的决定，从她明白赵捷请她吃饭是想安抚她不继续追究这件事开始，从她知道公司压根就没想帮她开始，她就决定了，绝不能再这么让人肆意地践踏自己的尊严。

　　陆月颖对谁都很温和，脸上也总是挂着微笑，所以会让很多人觉得她很温柔，甚至会觉得她好欺负，可是只有她自己清楚，她的骨子里藏着很深的倔劲，而且这股倔劲越是在越到逆境的时候越强烈。

　　邮件发过去半个小时，伊藤就来电话了，安慰着陆月颖，要她不要着急走，伊藤给她找别的地方上班。

　　陆月颖拒绝了，继续呆在这家公司还有意义吗？她已经得罪了人，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吗？公司已经说了没有适合她的地方了，怎么还会好好给她找工作？就算伊藤自己去找，跟公司汇报了也会被打回来吧？

　　日本的中国人圈子就那么小，得罪了这样的大公司，就相当于连带着跟这家大公司有关系的小公司也不会要这个人的，因为这些小公司很多时候找工作机会也是通过大公司找的，先把人派到大公司那里，再以大公司的名义派到客户那里。

　　在国外，中国人想生存哪有那么容易？只有大公司才有机会跟日本的大公司合作，小公司是根本这辈子都不用想的，只能找一些跟自己同等级别的日本小公司，把自己的人派到那里去上班。

　　所以，很多中国人，尤其是女孩子，都抢着去大公司，理由很简单，就因为都想去日本的大公司上班，工作环境好，做的项目也跟小公司的项目不是一个级别，各种规划，设计都很到位，工作能力可以提高。而且大公司的项目一般需要的团队人数也多，一大帮中国人一起去做项目，大家都会照顾一下女孩子，把简单的工作都留给女孩子做了。

　　可是陆月颖就是自己愿意放弃这一切了，她宁愿回到以前在小公司的日子，就那么二三十人，大家很团结，有时候会有些小吵小闹，可是更像一家人，有什么困难大家也会互相帮忙。

　　一上午陆月颖都很忙，找各种文档看，没有多少时间了，她必须从现在开始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多学习。在资本主义社会，没有人情可讲，只能靠自己努力。

　　赵捷的那句话点醒了她，很多时候需要忍耐是因为火候还不够，是的，以前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了，大学的时候谈恋爱，毕业工作了还是一门心思全放在男朋友身上，指望着男朋友以后有出息了自己就不工作了，直到分手了她才明白，原来爱情是靠不住的，只有自己靠得住。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才以百分之百的热情投入到工作里，加班加点从来没有怨言，要她多干活也没有怨言，有时间了就自己看文档学习，只是为了尽快提高自己的能力好可以在这个社会立足。

　　下午项目经理古桥来找她，问她为什么要辞职，她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古桥是个脾气很好的人，这次脸上也有些难看了。

　　“既然是这样的公司，那还是辞职了比较好，工作到处都有，可以再找。”

　　陆月颖吃惊地看着古桥，不相信一个日本人会说出这样的话。在她的印象里，日本人都是不会轻易跳槽的，他们的想法里似乎只有工作，只要工作的内容能给他们带来满足感，工资高不高，加班多不多好像根本不在乎。

　　很多日本人都奇怪中国人为什么那么爱跳槽，告诉他们是为了高薪，他们只能理解一部分，还是不能理解高薪为什么那么重要。是啊，他们都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从小就喝牛奶长大，老了国家也给养老金，普通人都可以住上中国人意识里的小别墅，他们自然不会明白为什么中国人那么需要钱。

　　古桥接着说：“工作只是生活的手段，为什么要为了工作弄得自己那么不开心？你虽然辞职了，可是按照合同还有三个月到期，你就继续呆三个月吧，我以后安排工作会直接找你，不会再通过其他人了，如果再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马上来找我。”

　　陆月颖感动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在外面漂了这么多年，没有那个上司对自己这么好过，多想继续为这样的上司工作啊，可惜没剩多少时间了。好吧，那就珍惜最后的时间，好好地为客户工作。

　　接下来的三个月，陆月颖每天都很忙，古桥每天都会给她安排一些工作，另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就是如果安排的工作提前完成了，就把项目所有的文档都给更新一遍。

　　因为这是一个维护的项目，已经做了三四年了，起初开发的时候还好，因为管理严格，所以到了项目完成的时候程序和文档都是一致的。

　　后来进入了维护阶段以后，人员慢慢的缩减，干活的也基本一直都是中国人，有时间的时候，会有人把文档更新一下，有时候活来的急，要求马上做完的，大家也忙忙呼呼的赶着把活干完，只要程序改完了，能跑起来就OK了，负责人的人会在有时间了以后更新一下文档，不负责任的就忘了。日积月累下来，文档已经是一团糟了，跟程序完全对不上。

　　日本人工作很重视一个方面，就是项目的文档要跟程序对的上，因为项目总是在换人，开始做项目的人也许不需要看文档也能看懂程序，可是换了人以后没有文档就只能看程序，有时候程序烂的是看了就想跳楼，所以会花很多的时间。

　　这次古桥让陆月颖负责整理文档，这是一个多好的学习的机会啊。于是陆月颖整天恨不得自己长了三头六臂一样的干活，早上到了公司坐下来就粘在椅子里出不来了，原来是每天从来不加班的，现在是有时间加班加到晚上七八点才走，古桥有几次看她八点还没走就过来提醒她，别太努力把身体累坏了，早点回家吧。

　　陆月颖总是会把想干的活告一段落才走，这是最后的三个月了，她能为客户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这三个月里，陆月颖干的活比来的头一年加起来还要多，古桥也总是夸她能干。但是赵捷，一直没有联系过她，她也不在乎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自己是弱者，自然会被遗弃，又怎么会怪谁呢？

　　陆月颖也没有着急去找工作，这几年来她一直是马不停蹄地工作，真的累了，她想好好地思考一下以后到底该找什么样的工作，什么样的老板。

　　有时候小西看她回去那么晚会问她为什么那么拼，反正也呆不了多久了，这样的公司以后也不指望着再回去了，那么努力也没有意义。

　　陆月颖会告诉小西，这不是为了能以后再回公司或者是为了谁，做了这么多的工作，最重要的是自己学到了东西，能力可以提高，而且工作就是工作，出于责任心她也要把工作做好，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做事方式的。

　　很多时候，事情越是到了逆境越是要背水一搏，因为在这个时候如果不努力，那就只能倒退了。

　　就这样到了最后一天，陆月颖真的想把所有的文档都给整理好，无奈时间太短项目太大，几百个文档陆月颖只整理出来一百多个。陆月颖一直在整理文档整理到下班的时间，才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把门卡交给古桥。

　　古桥感动的说：“这一年多来给你安排了很多很难的工作，太对不起了。”

　　陆月颖轻轻一笑，这样的话，不知道有多少个客户跟她说过，也许只是一种客气话吧。日本社会就是这样，总是认为女孩子能力不行，很多日本人会给女孩子安排的工作很简单，随便做出来一点东西他们就会不停地夸，可是对于陆月颖来说，她不满足于只能做的了这种简单的工作，她不想做一个只会熟练地堆砌程序的码农，她想学习做设计，能跟日本人一样做上流的工作。

　　不过，就算是客气话，在这个世态炎凉的当下，陆月颖也觉得很温暖。公司的人这样欺负她，也没有谁跟她说句对不起，她为古桥做的，都是她份内的事，古桥却要道歉，多大的反差啊。

　　“这都是我该做的，古桥先生给我的工作量已经很少了。”

　　“你做的文档我会好好珍藏的，太感谢了，这么短的时间做了这么多文档。”

　　古桥的语气里明显的带着不舍，“以后有时间可以来这里玩。”

　　陆月颖笑了笑，“好的。”

　　出了办公大楼，不再回头看曾经呆了一年多的地方，怕看了就会落泪。陆月颖有些茫然地走在大街上，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好孤独，累了痛了也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办，该去哪里。

　　对了，似乎忘了点什么，陆月颖掏出手机，给赵捷发了条短信。“以后再也不要找我了，当我们从来不认识。”

　　然后又给伊藤发了条短信。“这一年多来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很抱歉。谢谢你帮了我那么多，可惜最后我还是要走，我这次对赵捷太失望了，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她弃我而去了。”

　　然后，该跟谁联系呢？今天实在是想找个人发泄一下心里的苦闷，联系人名单来来回回翻了半天，也没有谁可以联系。都是有家庭的人了，有的都有孩子了，也不好总打扰别人。可是，今天怎么就是这么的难过呢，终于决定给于建发了条短信，“今天离职了，真的很难过，不知道我到底哪里做错了，总是被人欺负。”

　　短信发出去不到半分钟于建的电话就来了，“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

　　陆月颖的嘴唇抖了抖，告诉自己不要哭，眼眶都已经红了，认识这么多年了，于建总是能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一把手来帮她。

　　“不用了，你还在上班吧？”

　　“没事，我什么时候都可以走。”

　　在这样脆弱的时候，陆月颖实在是无法拒绝这样的朋友。于是陆月颖约他在附近的一个咖啡厅见面。

　　于建半个小时以后匆匆的赶来了，180的个头，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这样的帅哥估计上哪都会吸引不少女孩子的目光吧？

　　当初陆月颖刚认识他的时候，也很注意这个帅哥，后来慢慢的发现这个帅哥工作能力居然也不弱，毕业才进公司一年多就可以挑大梁，技术方面重要的工作都是他来负责，更重要的是，这样的帅哥一点架子也没有，对大家都很友善，所以陆月颖那个时候经常没事就去找他聊天，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熟了，没想到六年过去了，两个人的友谊还能维持到现在。

　　中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陆月颖跟男朋友出国，分手，一个人打拼，于建也结了婚有了孩子，也来了日本。六年过去了，曾经以为会一辈子在一起的人已经不在身边了，曾经认为只是萍水相逢的人却在自己难过的时候来安慰自己，命运有的时候真的很可笑不是吗？

　　于建坐下来以后就说：“不用再想那么多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从那家公司走了算了，就是你还想那么多，什么客户对你好不好意思走之类的，这个社会这么现实，谁会真的为你考虑啊？”

　　陆月颖示意他要点吃的，他才反应过来还没点吃的，于是要了一份牛排，“你下一个工作找好了吗？”

　　“还没有，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工作，也没心思想别的。”

　　“现在都离职了那就赶紧找吧，现在不找，就连下下个月的地方都来不及了。”

　　陆月颖明白于建为什么这么着急，做外派这种工作，就是永远没有安稳日子的，一个客户的合同知道快结束了，就要在结束之前找好下一个地方，要不然就会出现空闲，叫待机，待机期间是没有工资的，因为公司也是通过把人外派到客户那里工作公司才能从客户那里拿钱，派不出去就没有钱来支付给员工。

　　很多刚到日本的中国人都对这样的霸王条款表示过抗议，可以外派出去的时候，给公司挣了很多钱公司从来都不说，只要外派不出去公司就不给钱，这很不公平。

　　是的，这个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太多了，日本人的公司是外派不出去也给发工资，但是第一是日本人的公司不好进，不只是日语好就可以的，还要和日本人的工作方式比较接近。第二是日本人的公司因为稳定，所以相对来说工资要低一些，这就是所谓的有得必有失。

　　所以说到底，觉得不公平的时候，只能怪自己能力还不够，没有办法找到更好的公司。

　　在日本这样高消费的国家，就算是一个月没工作都会心慌，更何况是两个月甚至更长，所以大家都是一天也不愿意闲着。

　　陆月颖点点头，“我知道，要不你再帮我找找你认识的社长看有没有合适的？”

　　“好，你把简历发给我，我今天就去找人问。”于建看看陆月颖无精打采的脸，接着安慰她。“如果你累了，休息一个月再工作也行。”

　　陆月颖不停地搅拌着咖啡，每次她心神不宁或者紧张的时候就会做些小动作掩饰。考虑了一会，陆月颖才咬了咬嘴唇说：“反正现在也来不及了，那就休息一个月吧，下下个月开始工作也行。”

　　“休息一下也好，放松一下心情。不用再想那些没有意义的事了，别总想着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对你好，他们考虑的都是只有利益。想想当初你在国内的时候为什么会被公司开掉，不也是一样吗？公司需要人的时候就找一批便宜的毕业生去干活，用完了也没有理由继续养着，所以开了。”

　　是啊，上哪不是被公司当赚钱机器用呢？赚不到钱的就可以报废了，所以何必那么难过呢？何必去期待有什么真情呢？自己总是还跟刚毕业的小姑娘一样，还在幻想有那么多的热心人会帮助自己，同情自己一个女孩子在日本打拼的不容易，现实又是什么样呢？完全是相反的。越是善良的越是被人当傻子欺负，越是蛮横的越是没有人敢惹，是不是自己该改变一下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