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物语》莫*綾

1、欲哭无泪

　　日本东京

　　晚上七点，天已经黑了，大街上到处是匆匆往家赶的行人，陆月颖却在赶往公司的路上。

　　陆月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软件工程师，不过说普通，也许在很多人眼里看起来，能做软件工程师的女孩子都不普通，因为女孩子能研究明白程序，还能专心做这个工作的真不多，整天就是跟机器打交道，男人跟驴一样用，女人跟男人一样用，女孩子很少有人坚持的下来。

　　陆月颖更是比一般的女孩子有能力，从毕业开始就来日本工作，六年了，这中间吃了多少苦只有自己知道。现在在一家中国人的外派公司工作，工作就是公司把她外派到不同的客户那里，给客户做软件。

　　客户很多都是世界五百强的日企，所以不仅要求日语过硬，技术够强，还要够细心，因为给日本人做事就会被要求很高，出点问题都要被要求找原因，跟领导汇报。陆月颖在这样的环境里熬了这么多年，能力当然不容小窥。

　　很多人说做软件行业的女孩子少男孩子多，女孩子会很吃香，可是说实话，陆月颖工作六年了，什么样的男孩子都见过，当然，不是所有的都是清纯可人的男孩子，也有男人，草食系男子，闷骚男，直肠男，猥琐男，暖男，应该也都是什么类型都见过了，真的觉得长的算是帅性格也可以的还一个也没遇到。

　　是不是自己要求太高了呢？不过那些男人好不好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自从跟相恋六年的男友分手以后，陆月颖就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死了，所有的爱情已经跟自己没有关系了。就连那么深的感情都可以说完就完，爱情还值得相信吗？

　　虽然不期待爱情的降临，可是命运总是爱捉弄人，这次在客户那里一起工作的男同事就看上了陆月颖，有事没事就要去骚扰一下她，看她整天留着刘海就要问，是不是额头长的很难看总要遮着，看她一直单身就要说能在这行一直混下来的女人都不简单，都很有手段。

　　陆月颖本来不打算跟他计较的，毕竟在客户这里一个公司的就他们两个人，不想把关系搞僵，可是那个人似乎不领情，总是认为她是好欺负，隔三差五的说几句难听的话，看她不搭理自己，更来气了，工作上开始排挤她。

　　工作故意不给她做，生怕她做多了把项目弄明白了自己被挤走，偶尔让她干点活也不给她讲清楚，每次她做完了活都要吹毛求疵，这也不对那也不对。

　　陆月颖实在是忍无可忍了，自己好歹是要技术有技术，要日语有日语，也工作了这么多年了，还总是被这么压着，还要被性骚扰，为什么要继续忍下去呢？

　　于是，陆月颖把这些事告诉了人力资源赵捷，当初进公司就是赵捷找的她。

　　说来两个人也有缘，两个人的相识完全是偶尔，陆月颖三年前想换工作，到处投简历也没有合适的，于是求助于以前的同事，那个同事是个牛人，十几年的经验，去哪面试哪个公司都抢着要，凭陆月颖当时三年的工作经验，简直是望其项背，追尘莫及。

　　可是，就是那样的牛人给了她一个邮箱，很轻松的告诉她，这家公司面试他以后一直要他去，可是他不想去了，让陆月颖代替他去。

　　于是陆月颖心里七上八下的往那个邮箱发了自己的简历，果然不出所料，人力资源给她打来电话，很委婉的告诉她那份工作不适合她，那个电话就是赵捷打给她的。

　　后来陆月颖很快就把这件事忘了，想想那样几百人的大公司也不是自己这个水平能进去的，可是凡事都有转机，几个月以后，突然接到赵捷的电话，那个牛人去面试了那家公司的一个客户，客户已经决定要他了，他也答应了，可是还没等去客户那里工作又变卦了，现在怎么也联系不上人了。

　　赵捷在电话里说的都要哭了，那个客户无论如何要今天给找到人，要不然她也回不了家了，拜托陆月颖帮她联系一下那个牛人。陆月颖想想一个女人在外面工作也不容易，能帮就帮吧，帮着联系了一下那个牛人，几天以后赵捷给她打电话感谢她，后来两个人时不时的联系一下。

　　一年前陆月颖上家公司的合同到期，想想自己的薪资太低，也想换个环境，于是想起了赵捷，给她打电话说了自己想换工作，赵捷马上拍着胸脯说，肯定给你找一个不累的地方。

　　就这样，陆月颖很快进了这家公司，两个人比以前关系更好了，赵捷很感激地对她说，那次突然找她帮忙，实在是情不得已，可是她就是帮了，所以赵捷当时觉得这个女孩子人真不错，以后能帮就帮。

　　两个人不在一起工作，也会三天两头的打电话汇报自己的情况，所以，陆月颖是一直很信任赵捷的，把她当成自己的大姐姐看，这次的事情也是第一个告诉了赵捷，因为她相信赵捷会站在她这边保护她的。

　　今天要赶回公司是因为赵捷叫她回公司，说公司的上层都知道这件事了，要找她谈。到底是谈什么呢？陆月颖心里七上八下的。

　　一进公司，赵捷就把她带到了公司外面的休息室，脸色凝重。“你的事现在公司的上层都知道了，闹大了，你真不应该告诉伊藤的。”

　　伊藤也是公司的人力资源，一个年轻的帅哥，有着日本人典型的温文尔雅的外形，虽然因为还年轻，有些时候做事给人感觉还有些不成熟，不过陆月颖信任他的原因在于他很讲信用，说了的话就一定能做到。所以这次被骚扰的事第一个告诉了赵捷，第二个就告诉了伊藤。

　　那天是上班时间给伊藤发了条短信说了自己的遭遇，伊藤二话不说就去了客户那里见了陆月颖，带她去咖啡厅一边喝咖啡一边听她讲，最后伊藤很严肃的告诉她，这件事他一定会报告给公司，要好好地教训敢性骚扰的员工。陆月颖当时的感动就不用说了，总算有个人可以帮她声张正义了。

　　“告诉伊藤不好吗？他告诉我，在日本被人性骚扰是可以告的。”陆月颖天真的问赵捷，却没有发现赵捷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赵捷还没来得及开口，人力资源主管谢威来了。他坐在陆月颖对面，马上问了一堆问题。

　　“他到底怎么骚扰你了？”

　　陆月颖又把那些让人恶心的话说了一遍，说实话，她真的是不愿意把这些恶心事翻来覆去的说，就像是隔夜饭，来来回回的吃，都要反胃了。

　　谢威听了以后，脸色缓和一些了。“只是说些黄段子，你也知道，他来日本还没多久，也还年轻，还没适应这里的工作氛围。国内的那些年轻人就是不太在乎这些的，随便开玩笑。”

　　“可是他总是没完啊，已经一起工作一年了，他一直变本加厉。”陆月颖有些不甘心地反击，虽然这反击是那么的无力。

　　“公司会教育他，相信他会收敛一些。现在的问题是，你还能继续忍受跟他一起工作吗？”

　　陆月颖沉默了，到底该不该继续忍受呢？说实话，她是不相信那个人会改变的，因为那个人一年以来最爱说的就是他和公司的高层关系好，所以公司肯定会相信他，站在他这边。现在从谢威的态度来看，也完全是敷衍她，估计是根本不会去教育他的，自己还要继续忍下去吗？

　　见她不说话，谢威继续说：“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如果你可以继续忍受跟他一起工作，可以继续在这个客户这里干下去，你已经干了一年了，知道这里干的多轻松，不忙，几乎不加班，这样的地方很难找得到。”

　　“公司不嫌弃你不是社员，也把这么好的地方留给你，主要是照顾你住的远，还是个女孩子，怕你太辛苦。你如果不能继续忍受的话，可以从这个客户那里出来，但是以你的资历和能力，公司现在没有别的客户适合你。”

　　陆月颖在心里苦笑了一下，这算是要帮我吗？不是明摆着逼我吗？对我来说只有两条路，要不就是忍，要不就是自己卷铺盖走人。可是还能怎么样呢？说实话陆月颖也舍不得失去现在的工作，薪资也不错，而且这么大的公司，真的不太好找了。

　　“既然公司要教育他，我就继续干。”陆月颖觉得自己的尊严已经被人狠狠地踩在脚底下了，如果不是因为妈妈还需要自己养，又怎么会这么委屈自己？

　　赵捷抢先接话：“既然没事了，那就继续好好工作吧。谢威，挺晚了，我带月颖去吃个晚饭，就不回公司了。”说完话拉着陆月颖就走。

　　两个人一起走在街上，赵捷不停地关心的问：“想吃什么？今天请你。”

　　陆月颖实在没什么胃口，“我随便。”

　　“吃刀削面吧。”赵捷拉着她进了一家山西刀削面店，“这家店我经常来吃，挺好吃的。”

　　两个人坐下来，很快热气腾腾的刀削面就上来了，陆月颖呆呆地看着面，一直也不动筷子。

　　赵捷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安慰着她。“快吃吧，别想那么多。你看你最近都瘦了，累的吧？”

　　陆月颖犹豫了半天，还是开口了。“我觉得我真没用，来了日本这么多年了，还是会被人欺负，工作上也被人排挤，就连被欺负了也要忍，我是不是很没用？”

　　赵捷看着陆月颖，无奈地说了一句，“很多时候，需要去忍耐是因为自己的火候还不够。”

　　陆月颖重复着这句话，“火候还不够？就是说我的能力还不够吗？”

　　“你不要想太多，你现在这样，虽然不算很强，可是在女孩子里面算不错的了。有时候社会就是这样，弱肉强食，没有办法。”

　　赵捷又打量了一下陆月颖的打扮，陆月颖虽然年龄也不算小了，也许是因为心态好的关系，再加上留着日本年轻女孩子很流行的刘海加微卷发，穿衣服也都喜欢可爱的少女款，就算今天，穿了一件带胸口带蝴蝶结的衬衫，一条带白色小花边的裙子，看起来就像是二十三四岁的女孩子。

　　“趁现在还年轻，没结婚没孩子，还能工作，能打扮就打扮吧，以后有了孩子了，能不能工作都不知道了。”

　　陆月颖的心又凉了半截，是的啊，现实就是这么的残酷，在日本这个以加班著称的地方，以后结了婚有了孩子，还怎么工作呢？孩子由谁去照顾呢？所以日本女人有了孩子很少有继续工作的，除非是遇到开明的公司，每天都提前下班去接孩子，要不然都是等孩子大了可以自己回家了才出来上班。

　　陆月颖刚来日本的时候就听很多人说过，日本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就是工作的女人的年龄分化很极端，要不然就是年轻的刚毕业不久的小姑娘，要不然就是孩子已经上小学的大妈，中间的年龄段的女的很少有能工作的，都在家照顾孩子。

　　“你生孩子以后，在家呆了几年？”

　　“三年，那个时候在家呆着无聊，还写了小说呢，我在国内的时候在电视台工作，对文学很有兴趣，那个时候写了好多好多的小说，后来都丢了，现在已经写不出来了。”

　　赵捷的脸上刻着岁月的痕迹，还有在日本呆久了的人的世故。陆月颖后来经常想，如果自己也在日本呆上二十年，会不会也变的那么世故？

　　“你知道刚才多险吗？谢威问你还能不能继续忍下去，幸好你说继续忍，如果你说不能忍，公司就会让你走人了。”

　　陆月颖不知道是怎么吃完的那顿饭，吃完了以后赵捷抢着付钱，然后千叮万嘱的让陆月颖回家注意安全。在日本这个人情冷漠的社会，像赵捷这么热心的人也许很少了吧？

　　当初陆月颖就是被她那份热心感动了才跟她交往，可是现在看起来她那热心里，到底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只是社交手段呢？

　　十一点了陆月颖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一开门小西就像个机关枪一样开口了。

　　“跟公司谈的怎么样了？公司要把那个人撵走吗？”

　　陆月颖无力地摇了摇头，把经历的一切又说了一遍，小西都要跳起来了，“他们怎么这么欺负人，惹事的人不撵走要你走，这是什么道理？”

　　“大公司不就是这样吗？不怕你走人，反正多得是人抢着去。那个人在公司的后台硬，公司怎么可能为了保护我舍弃他呢？以前刚出国的时候只能去小公司，工资也低，那个时候总是抱怨加班多工资低，想着以后自己能力提高了一定要去大公司，绝不在小公司受气。可是真进了大公司又怎么样呢？你如果不是大拿，不能给公司创造利益，谁也不会把你当回事。”

　　说这话的时候，陆月颖强忍着要流下的泪，她实在是太累了。

　　“月颖，你想哭就哭吧，憋在心里难受。”这么多年了，小西是一直看着陆月颖经历的一切过来的，有时候她真的担心陆月颖会承受不住崩溃，可是没有，陆月颖总是用微笑去面对着一切，起初还会痛苦一阵，时不时抱怨，后来就再也不抱怨。

　　可是越是这样小西越担心，她明白陆月颖，陆月颖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不会那么快就把痛苦的经历忘记的，她只是把一切痛苦都藏在心里了，不愿意对别人说，可是每个人的承受能力都是有限的，一直这样下去，她真的能受得了吗？

　　陆月颖摇摇头，“已经十二点了，哪还有时间和精力哭？明天六点就要起床，难道我要因为这件事折磨自己，弄得自己上不了班吗？公司对我不好，可是客户对我好，客户是付了钱让我去工作的，我不能对不起这份钱。小西，你知道吗？今天我才明白，原来我这么便宜，被人欺负用一顿饭就可以解决。”

　　陆月颖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已经明白了下一步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