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击终结的那天》十六方

3、二周目

　　罗兰士是个热衷于神话传说的人，这是阿尔波吉万万没想到的。她原以为勇者大人会更喜欢皇家秘闻或者绯闻之类的——好让他吊到更多无知的贵族少女。
　　罗兰士同样惊异于女巫的谈资，他们两个只要话匣子打开，可以天南地北的说上半天也不停歇，唯一的好消息是萨菲不是什么话多的人。他沉默，孤僻，像是个影子。
　　女巫曾经问过他从哪知道这些故事，罗兰士也只是支支吾吾地说是他老师告诉他的，一副不想在这方面更深交流的模样。
　　他最爱说的，还是赫尔希伯——那个叛逆的英雄。
　　“很早很早以前，在众神的光辉依旧照耀在大地上的时候，这片大地上公国林立。在维诺斯特北边就是一座不大不小的森林，森林的两端坐落着两大城堡，东边的城堡的主人已经不可考证，经过时光的流逝，那里鲜少有人类活动，因为西边的城堡，盛极一时的哈普切公国已经演变成了魔王的城堡。传说赫尔希伯就是哈普切公国出身，也有人猜测，初代魔王就是死而复生的赫尔希伯，希望从曾经住过的宫殿里回忆往昔峥嵘岁月。”
　　“哈哈哈哈，死而复生？”阿尔波吉听完后忍不住嘲笑罗兰士，“你想太多了，世上唯一不可做到的事就是死而复生。”
　　“没听说过吗？”她眼睛里有奇异的光，“曾经太阳神罗穆的妻子芙德误食了从死者身上长出的果子而亡，罗穆心焦无比，恳求司掌胜利与正义的众神之王莫比乌斯将妻子复活，莫比乌斯同情他的遭遇，想要用他无与伦比的力量将她从亡者之川上唤回。”
　　“可是这时寡言沉默的命运女神开口了。”
　　“既定的命运无法逆转。”
　　“那就是她说的话。”
　　“最后罗穆放弃了，因为就算妻子回到了他的身边，总有一天也会再次离去。”
　　“死而复生，是连神明也无法做到的事情。”
　　罗兰士也不恼气，只是静静地听她讲完，不温不火的回道：“你不信就算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正被食人魔倒吊着，身下的大锅咕噜咕噜的冒着泡，阿尔波吉的头发甚至已经浸到了汤里。
　　“你就不能想什么办法吗？”
　　“那你呢？你不是魔女吗？”
　　“请你仔细的看一下墙角魔杖的残骸。”
　　“那不是我的错，”萨菲闷闷的说道。
　　“是的，这不是你的过错，我相信你只是不小心把我的魔杖射碎了，又不小心把罗兰士的剑打掉了，在非常非常意外的被食人魔抓住了。”
　　“阿尔波吉，你少说几句。”罗兰士无奈的笑了，“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
　　“我听你的就见鬼了。”
　　这么说着，她还是闭上了嘴。
　　接着三个人就看到了巨大的食人魔坐下来开始磨刀，一双邪恶的小眼睛了闪着垂涎之色。
　　“哦，看来他觉得切块比较好吃一点。”阿尔波吉耸了耸肩。
　　萨菲烦躁的咂嘴，阿尔波吉则是一副呆愣的状态，嘴里絮絮的不知呢喃着什么。三人小队只有罗兰士的表情还算正常。他支着下颚沉吟，不知道想什么东西。
　　“阿尔波吉，你的药末还在身上吗？”
　　“在，怎么了？”
　　“我记得冰草粉可以降温？”
　　“是可以，但是老实说，我觉得被剁成小块以后就算水不烫应该也没什么用。”
　　“不，我的意思是既然食人魔的视力很差，行动又迟缓，在他宰掉我们之前先从这个鬼地方出去就万事大吉了。”
　　“注意不错，那么请你告诉我，高贵的罗兰士先生，你怎么解开绳子？”
　　“这个就靠萨菲了。”
　　阿尔波吉注意到了他们两个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
　　“好吧。”她也不做纠结，“试试看吧。”
　　“科拉”一声，听得阿尔波吉骨头疼，她看到了萨菲惨白着脸，他的一只手已经从绳索里出来了，另一只手伸向了她。
　　“在我后腰带的左数第三个。”她小声的和他说道。
　　萨菲一边躲避着食人魔的视线，一边向她的腰间掏去，可是由于位置有点远，她被摸了好几下臀部，阿尔波吉心烦意乱的催促着，“快点！”
　　他咬咬牙，最终还是摸到了，阿尔波吉舒了口气，告诫道，“别放太多，这玩意药效很强。”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萨菲已经拧开了瓶盖，珍贵的药草就这样一股脑的撒向了那口冒着泡的大锅，一瞬间，沸腾的水凝结成冰，向外冒着丝丝寒气。
　　三人脸色都不是很好，互相对望一眼，眼里都是焦急。所幸食人魔没有发现异常，还在念念有词的磨着刀。
　　“快点，我的前腰带上还有瞌睡粉，左数第一个。”
　　萨菲这次快速的摸到了哪个小瓶子，可是食人魔已经注意到了他们鬼鬼祟祟的小动作，愤怒的走过来，咆哮道，“嘿，你们这群狡猾的人类，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回应他的是一团粉末。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定格了，三人屏住呼吸，盯着食人魔，期望他能轰然倒下。
　　可惜，这次幸运女神没有站在他们那一方，迎接他们的是带着一股熏风和飞溅头沫星子的怒吼。
　　“糟糕，这个家伙肯定之前生吃了一只鸡。”阿尔波吉脸色发青，“药性相克！”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萨菲狼狈的躲着那只企图抓住他的巨手，“快想想办法！”
　　“等等，再等等。”
　　“等什么？”他简直是在咆哮了。
　　“等风来。”
　　那一刻，萨菲连杀她的心思都有了。
　　“我警告你，”他的语气充满了威胁，“别惹火我。”
　　折腾了半天的食人魔这才想起可以直接提起绑着三人的树干，就在这时，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传来，食人魔呆呆的回头，看见的就是洞口呼啸的龙卷风。在除了她以外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之下，飓风飘进了山洞，卷碎了巨石，带着石块的风撞向了茫然不知所措的食人魔，在一阵天旋地转以后，他们连同着那只树干一起飞了起来，以一道优美的弧线砸到了地上，但倒霉的食人魔正中靶心，萨菲现在只能看到食人魔和山石的混合物。
　　阿尔波吉神清气爽的笑了笑。
　　“看来还是要靠我。”她这么说着，骄傲的挑了挑眉。这个表情真不想她，是萨菲模模糊糊的想起了另一个人。
　　是谁呢？
　　他郁闷的想到。
　　“好了，现在是向魔王堡进军的时刻了。”阿尔波吉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想现在先歇息一会，你们觉得呢？”
　　“休整半个小时吧，”罗兰士这么说着，一锤定音，“你先休息，我到附近看一下情况，萨菲陪着你。”
　　“好吧。”她抱怨道，“希望不要再出现一个食人魔了，我的脑袋都快要爆炸了！”
　　萨菲和罗兰士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接触，阿尔波吉敏感的注意到了气氛的变化，她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她讨厌这种感觉，她一点也不喜欢演戏。
　　罗兰士果然没有再回来。
　　“我们分头去找。”萨菲眼里是深深的焦灼，他呢喃道：“希望他不要出事。”
　　阿尔波吉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谎言，可是还是不得不配合着说道：“好的。你小心。”
　　萨菲也不会回来了，他们要抛弃她———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队友。有了赫尔希伯的利剑，有什么是不可战胜的呢？为什么还要身边跟着一个衰老的女巫，就算这个女巫帮助过他们，在名义上是勇者的伙伴，皇家魔法学会的魔法师。
　　可她终究只是个女巫，邪恶的，肮脏的女巫，是勇者的敌人，哪怕她没做过坏事。
　　“我还没见过比你们更冷酷无情的人。”她抬起头，幽幽的叹了口气，“我真的不想做个坏人啊。”

　　等到达魔王堡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娇小的魔王倒在了血泊当中，华美的礼服沾上了鲜血，像一朵朵盛开的红玫瑰，鲜艳，美丽，怒放着。阿尔波吉毫不意外，这是一个魔王应有的结局———
　　死于敌人的剑，总好过老死。
　　死亡不是悲哀，而是生命必定要经历的第一次，它和初潮和第一次遗精没什么太大区别。
　　阿尔波吉淡淡的想道。
　　萨菲倒在了墙角，她知道自己的药起作用了———毕竟，那可是能杀死巨龙的剧毒啊。
　　罗兰士转过了身，面对着她，一时间两人无语。城堡在魔王放出的火焰中坍塌，崩毁。视野所及之处为漫天火光，而他就逆光而站，处在一片阴影之中，看不清神色。
　　“你不应该回来的。”半晌，他叹息着说道，甩掉了剑上的鲜血，穿过了火焰，向她走来。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勇者一个箭步欺身而上，一下子就到了女巫的眼前，令他惊讶的是，女巫非但没有退开，而是迎刃而上，“当”的一声脆响，他看清了她手中的物件。
　　那是一把剑。
　　金属与金属的碰撞的嗡鸣声不断响起，连同着大殿里石柱崩塌的巨响，像一首仅能演奏一次的盛大的乐章。剑狂舞着，映射着一片液体似的火光，阿尔波吉变动着身位，忽近忽远，有那么一会让他误以为是在和一位美丽可爱的小姐共舞。
　　这时他发现了她嘴角那一丝诡异的笑容，她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半眯着看着他。
　　“你输了。”
　　她闪到左边，抬手划开了一个半圆，那是个危险的动作，但成功迫使他向右后退了一步。就在他疑惑不解时，心脏突然一痛。
　　他茫然的低头，看见了穿膛而过的利箭，他认得那是萨菲的箭。
　　“不，不应该是这样子的。”他迷茫的想着，忽然站不稳，摇晃了一下。女巫扶着他倒下，在他的胸口上又补上了一刀。
　　他本来是应该能注意到的，可是各种杂音混淆了他的视听。也许是他内心深处对于自己手中那把赫尔希伯的誓约胜利之剑过于自信，也许是他不相信萨菲会伤害到他，总而言之，他输了。
　　“别伤心了，孩子，睡吧。”她在他额前落下一个送别吻，合上了他的眼睛。然后回望着无措的站在大厅中央的弓箭手，用平静到几乎是冷酷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你早就醒了，不是么？”
　　他像个孩子似的，露出了做坏事被揭穿的表情。“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很喜欢他。”
　　“你在装什么？你很早之前就认识我了。”
　　“我们认识？不，这时我们第一次见面。”
　　“是么，你不想记起来啊。”她低低地笑了，“懦夫。”
　　她站起了身，迈向了他。
　　“别过来！”他突然崩溃了，“别过来！”
　　“为什么你要突然出现，你不知道罗兰士很喜欢你吗？你明明只是个被神抛弃的女巫，装什么好人！”
　　“为什要抢走我的爱。”
　　“为什么……”
　　“为什么……”
　　“既然这样的话，不如……”
　　“所以，你是故意的吗？”她高喝道，“闭嘴吧！你太令人作呕了！”

　　大脑在突然空白了一瞬间后，他回过神后发现了脚下被踩着脸的女巫，她的胸前炸开了血花，气喘吁吁看着他，被涌上来的血呛了一下。
　　但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依旧盯着他。
　　“我知道了。”她讽刺的笑了，怀揣着巨大的恶意，“你真的只是一个胆小鬼。”
　　“真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