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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伤逝 ...

  •   第十章伤逝

      交待了最紧要的事,甄正松了口气,原先强撑着的意志逐渐瓦解,渐渐陷入昏迷。孟获请来医师,把过脉后,医师说,“但听天命了,或能醒来,或从此去矣,两位节哀顺变吧。”说完叹了口气,缓步向外。

      医师行至门口,停了停,道“两位可在小馆暂时安置,后院有间南屋空置,小姐若不嫌弃,可先住着。公子可与我同住,也可在这房中加置一铺。”

      孟获选择了住在甄正房中,亲自服侍甄正。对于出生尊贵的竹王之子,孟获并没有象一般的高贵子弟那样五谷不分四体不勤。虽然从来没有做过侍候人的琐事,却也很快上手,干得头头是道。

      喂食,煎药,擦身,三急,孟获都侍候得很妥帖到位。甄正在昏睡醒来的间隙,在孟获的精心服侍下,深深感受到温暖和亲情。那份体贴周到,仅有亡妻在世时,才曾体会过。

      甄正昏睡时偶而会微弱地唤着“云桑”,那是他亡妻的名字,每到这时,甄正的神情就显得极温柔,深情。这让孟获有时觉得那个从未谋面的姨母就在他们身边某个地方,温柔宁静地注视着甄正。

      甄缘除了睡觉每时每刻都呆在甄正房里,守在榻边,甄正醒着的时候,会跟她说很多话,把自己所知道的尽皆告诉她。因此,甄缘知道了自己在血缘上还有一大家子亲人在邺城,有很多哥哥姐姐和姨娘。

      清醒的时候,甄正会听甄缘叽叽呱呱地讲她小时背着自己干的调皮事,露出了然的笑容。其实很多事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剥夺一个孩子无害的乐趣才睁只眼闭只眼由她胡闹。

      这样的日子,是多么幸福,如果不是死亡如屠刀般悬在头上,这样的日子简直就是完美的。可惜,要来的终究是躲不过的。更多的时候,甄正陷在昏迷里,毫无知觉。这样过去了三日。

      那一日傍晚,昏迷了一日的甄正醒了过来,他感觉自己的精神比任何时候都好,他知道,自己就要走了。

      他对守在榻旁的孟获甄缘平静地道,“获儿,缘儿,我或许就要走了。不必伤感,能去追随云桑,本是我的心愿。苟活多年,只因一直放不下缘儿。现在缘儿已经长大了,我死而无憾矣。我死之后,请为我扬灰乌江,那是我初遇云桑的地方。我相信她在那里等着我。”

      孟获甄缘含泪点头。

      晚间,甄正在一阵痛苦的痉挛后停止了呼吸。甄缘伏在甄正的身上哭得天昏地暗,数次晕厥过去。孟获强抑悲痛,极力安抚甄缘。最后甄缘终于体力不支,沉沉昏睡过去,孟获把她抱到后院安置了,就着手处理甄正后事。

      次日,孟获请了人帮手,在江边火化了甄正的尸体,又雇了艘渔船,与甄缘沿乌江溯流而上,沿途扬灰江中。

      甄缘立于舷边,一边洒着骨灰,一边轻轻呢喃,“爹爹……你一定要找到娘亲……娘亲一定很美吧……你们要等我……下一世我还要做你们的女儿……”(孟获心想:下一世我还要做你们的女婿……恶搞!纯属作者情难自禁,罪过,罪过。)

      念及甄正一生孤苦,飘零了一世,最后竟客死他乡,甄缘就肝肠寸断,泪不能止,双眼早就肿得象桃子。孟获心痛之极,却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在旁紧紧拥着她双肩,把自己的温暖和坚定传送过去。

      后事处理完,孟获重重酬谢了好心的医师,带着甄缘回到客栈。距甄正定下的船期还有两日,孟获看着甄缘神情恍惚的样子,寻思要不要推辞一班船期。转念又觉得早早离开这伤心之地,对缘儿或许更好,便按下不提。

      甄缘回到客栈后长睡了一夜又一日,午时未见甄缘走出房间,孟获敲门亦无反应,一急一下猛力撞开了房门。借着一撞之力冲进了房间,等孟获立稳身子一看,甄缘仰面躺在榻上,面色红润,呼吸悠长,竟是仍在沉睡,方才的偌大动静都似未曾惊动她。

      孟获趋至榻前,摸了摸甄缘的额头,又反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反复几次,终于确认甄缘没有发烧。这才安下心来。想是缘儿大悲之后,心力交瘁,疲累不堪以至深眠吧。孟获挨着榻沿坐下,侧头凝视甄缘半晌,想起甄正的嘱托,心里五味杂陈,既酸且痛,竟是痴了。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缘儿遇到了她命中注定的别人,自己要怎么办?能如先生所言般放宽胸怀,顺应天意吗?能眼睁睁看她投入他人怀抱,从此无缘吗?不能!不能!我做不到!孟获心里有个声音尖叫着哭嚎着。

      可是我答应了先生。一时间孟获心情无比压抑。他下意识地伸出手,理了理甄缘身上盖的薄被,最后看了眼甄缘美丽恬淡的睡容,强压下抚摸那红肿未消的眼眉的冲动,起身出了房。

      孟获绕到边院看了下几匹马儿,看样子虽然这几日自己不在客栈中,小二还是没有疏于照看,马儿都很精神。孟获牵了自己的马进客栈托咐掌柜照看甄缘,若她醒来就送上食物,自己策马去了一趟砂行,问得船已准备停当,只待明日一早发船,便回了客栈。

      回去后孟获又去看了看甄缘,见她兀自沉睡,便转出嘱咐小二出去替他寻一马商,自己坐在桌旁饮茶等候。

      少时小二领着马商来,看了马,给了个价,孟获也不还价,收了钱了事。至此,孟获已决定次日如期乘船启程了。

      甄正的遗物除了银两就只衣服书简,整理起来很简单。看着榻上不多的遗物,想起甄正平时的模样,只叹音容犹在,斯人已渺,孟获不禁洒下泪来。

      犹记得初见时,甄正牵过缘儿,对自己说获儿,她是你表妹,叫甄缘。那时的他虽然长途疲惫,却仍然风姿翩翩,文秀中带着英气。

      想起随后的十多年里,先生把所有精力用来无偿地教授那些原本蒙昧的山民,包括愚钝的自己。见自己对诗文没有兴趣,先生还特意另开炉灶,教授自己兵法。

      是先生,启迪了他至今仍自觉少得可怜的智慧;
      是先生,时常把早先的见闻讲给他听,使他知道夜郎之外还存在着更为广阔丰富的世界;
      是先生,提醒他人生在世,当生为人杰死亦鬼雄,男儿胸中自有乾坤,应存鸿鹄之志,心怀天下;
      是先生,告诉他众生平等,勿要带色看人,应存爱人之心,与人为善……

      是先生,把缘儿带进了自己的生命里。

      如此种种,叫他如何能够不怀念!痛失良师,痛失亲人,他并不比甄缘心里好受多少。但他无法放纵自己去悲叹消沉,他必须坚强,必须带领缘儿走出逝亲之痛,必须按先生的遗愿带缘儿去解绢上偈语。

      “二八之期,洛水河边,灵玉还体,即定终生。”可笑的偈语,区区十数字,却沉沉压着孟获的心。失去缘儿的可能性,让他痛苦其名。

      能怪先生吗,先生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他没有错。要怪只怪留下这绢偈害人的仙子,怪命运无情的安排。

      孟获正自感怀,身后传来敲门声,接着虚掩的房门被推开,响起甄缘因长哭而略带喑哑的声音,“哥哥……”。孟获不动声色的擦了泪,才轻轻地转身,等他转过身去时,呈现给甄缘的已是温和平静的表情。“缘儿,你睡得真久,真是个贪睡的小丫头。”

      听得孟获又叫自己小丫头,甄缘习惯性地就要反驳,却又无语。心情蓦然好了很多。爹爹找娘亲去了,他并不孤单。而自己,也还有哥哥。可是当她瞥见榻上整齐堆放着的遗物时,眼泪又不期而至。

      那些衣服,失去了它们的主人;那些书简,失去了它们的知音;站在门边的这个少女,失去了抚养疼爱她的父亲。再也不能在爹爹的身边撒娇了,甄缘泪如雨下。

      孟获见甄缘面上变色,早已走过去拥住她的双肩,轻抚着她的背。“缘儿,你不能总是伤心,先生走得无忧,他希望你好好地,快乐地生活。”见甄缘更悲,孟获又道,“你难道不希望他在天上安心吗,他只是去了天上跟姨母在一起,你太难过会让他担心的。”

      自从那日甄缘因得知甄正在医馆昏厥而痛哭,孟获极其自然地拥住她安慰,到现在两人似乎都习惯了这种自然而然的亲昵。发之于情,流露于外,只是单纯的安慰动作罢了。

      听了孟获的话,甄缘皱起眉头,认真地思考着,过了一会,终于渐渐止了泪,抬起头来审视着孟获,“哥哥,你都瘦了,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是缘儿不好,没有跟你一起处理后事,还让你为我担心了。”

      孟获放开甄缘,抬手刮了刮她的俏鼻,笑,“小丫头懂事了,会心疼人了。”甄缘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一笑拨云见日,驱走了两人心里的阴郁。亲爱和怀念仍在心里,只是悲伤无益,不要也罢。

      两颗年轻的心,终于从悲痛中挣扎出来。

      “咕咕……咕咕……”细微的响声从甄缘的肚子里传出来,甄缘大羞,孟获轻笑,“缘儿,你一整日粒米未进了,走吧,我们用饭去。”

      这几日,甄缘心情郁结,食不下咽,好在孟获每每好言相哄,督促她进食才得以维持。此次甄缘长睡了一日一夜,腹中早已空空如也,此时心境渐至澄明开朗,才真地觉着饿了。倒是肚子诚不我欺,先嘴一步叫了出来。

      甄缘羞红着脸,似白玉中溶进了一片桃红,孟获看得心中一荡,强自收摄心神,拉着甄缘走了出去。

      这一顿饭甄缘吃得那真叫狼呑虎咽,风卷残云,数次险些噎到,孟获倒是从容,一边欣赏甄缘难得一见的狼狈吃相,一面安然提醒她慢些,自己只偶尔动动筷子。对着甄缘终于平复如常的面容,孟获疲累多日的心灵彻底轻松起来,竟隐隐透出些幸福的滋味。

      如果可以,孟获希望时光就此停留,在这幸福安宁的时刻里停留。

      饭毕暮色已降,两人仍在桌旁饮着茶,都不愿就此回屋休息。

      “缘儿,明日我们就启程,好吗?”

      “好……”甄缘声音仍喑哑,孟获从中似又听出一些黯然。

      “长江沿岸风景绝佳,你一定会喜欢的。砂行跟过船的伙计说岸边山上时有猿猴啼叫,你可要仔细听,若是你喜欢,到了临江停靠时,我们上岸看看,弄一只小猴子陪你。”

      “哈,好哇,那我就有一只大猴子一只小猴子陪着了!”甄缘甚是欢喜。

      “嗯,你高兴就好。……呃,哪来的大猴子?”孟获尚未反应过来。

      “喏,这只啊,嘿嘿。”甄缘对着孟获一扬下巴,忍俊不禁。

      “呃……猴子喜欢吃桃子,刚好缘儿有一双。”孟获噎了下,也朗朗地笑开了,抬手点了点甄缘尚有些红肿的双眼。朗朗的笑容使他的面容显得英气勃勃俊朗逼人,落在甄缘眼中,晕开了说不尽的安宁喜悦。

      她全心地信赖着哥哥,全心地爱戴着哥哥,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伤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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