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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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的少年拉着他匆匆往红袖阁赶，连小桥那边春风拂过的杨柳和眉眼如花的姑娘也未曾让他驻足停歇。
他几度催促他：“快呀，阿霄，快跟上。”
“嗯？”他茫然地跟上他的背影，却总觉得忘掉了什么。
到红袖阁时叶苏几乎是冲进了大门，他驻足在门口，透过繁茂的枝叶依稀能看清那少女正在舞坊中把玩着扇子，笑靥比夏花还要灿烂。
——到底，忘了什么呢？
那样缺失了一块的感觉越发严重，不详的预感使他有些手足无措。
他就这样站在红袖阁门口，迟迟不肯进去。
“阿霄，你怎么了，来呀？”叶苏有些忧虑地问道，并向他伸出了手。
“...无事。”
他连忙拉扯嘴角道，跨进了那道门。
然后天翻地覆。
“阿霄，你且记住，这世间，再无叶苏。”他神色冷肃，再看不出叶苏的影子。
他有些恍惚地看着那人，抬头时映入眼帘的果然已是华山亘古的积雪。
“叶苏！我——”
他急急伸出手想抓住那人衣袖，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推开。
真冷啊。
或许叶苏就是那时被埋在了积雪之下，他眉眼仍然存着轻狂和锋芒毕露，却——
永远地睡着了。
那个叫“叶苏”的少年，永远地睡在了华山脚下，冰雪染白了他的鬓发他的眉角，谁也无法再唤醒他。
——叶苏，叶苏。
注定无人回答。
身边的景象瞬间被切换，他又回到了战场，族类温热的血液溅落在他的耳边，他手中的剑直指那人的眉心。
“叶苏，你当真不会后悔吗？”
他问道。
心中的悲伤比潮水还要泛滥。
而那人转身，没有半分留恋。
“你又忘啦，阿霄。”
“这世上，再也叶苏。”
醒来时，他身边并无一人。
他努力睁开眼以辨别四周的景象，却听见了厌离的略带惊讶的轻呼：“浮乐他，为何要化形为女子？”
浮乐一兽并无阴阳之分，就算最初选择为男子模样，也可以重新化形，只是百年之内都会极度虚弱。
这样的浮乐去镇守边境，他自然是不放心的。
只是没想到——
他闭眼，握拳。
心中情绪当是极为复杂。
“阿霄，你醒啦。”少女的声音轻柔地如同漂浮不定的云。
“听澜？”他愣了愣。
“嗯，我刚刚是听见你转身的声音才知道你醒来的，”听澜有些羞涩地笑了笑，然后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慌忙道，“我并没去听你的心，阿霄，真的。”
她神色慌张地像个孩子，双手绞在一起，手心就沁出了汗。
“……”
他本就未想过这些，而且就算是听澜读了他的心，又怎么样呢？他是绝不会去责怪她的。
甚至，甚至啊，有时他宁愿她听听他心中的声音。
只是这些宽慰的话到了嘴边就统统淹没在了空气里。吞霄看着越来越紧张的听澜，终究没有吐出半个字来。
“吞霄，你醒了。”正当吞霄与听澜二人气氛尴尬之际，有一袭绀色衣衫的少年走进了内殿。他眉眼如水墨画般柔和与温润，让人无端端联想起打磨精致的佩玉。
“即墨。”吞霄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接着正色道，“你可已经回溯看到了过去吗？”
异兽天机乃双生子，即墨掌管过去，宴欢窥探未来。
秦念白带走了宴欢，却不知执掌南境礼法的即墨也是天机一族。
“嗯，这位天机仙君倒是博学广闻，连命理一术都略通一二，虽只是些小计谋，却极为精通。”即墨皱了皱眉道，神色有些不愉。
“是啊，”吞霄笑了笑，眉眼间藏着星点落寞，“若不使出全力，我竟都已经要及不上他了。”
他乃是上古的异兽，法力通天，何曾想过会敌不过一个仙人？
再联想起那些一起秉烛夜游的日子，他只觉越发恍惚——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是华山之上他伸出手推开他的那一刻，是他成为秦念白的时候，还是更久以前？
他不知，他不知。
“听澜，你可还记得百年之前那场演算的结果？”即墨又转向听澜问道。
“嗯？”听澜忽然被问话愣了愣，“自然记得。我族，昌盛。”说着，她也懂了即墨的意思，不由得皱起了眉，面露忧虑。
“这是南境万年一次的大祭，纵使他天机仙君法力通天，也不敢那时下手。所以，我绝不信仙庭在那时就做了手脚，”即墨又继续道，“但仅上古四异兽中，宴欢被虏，浮乐战死，怎么可能是吉卦？这其中，定有蹊跷。”
一时间，无人接话。
所谓“蹊跷”的可能性无非是两种，一是秦念白遮掩了天机，一是仙庭妄图逆天改命。
但——
无论是哪个结局，对于南境都是一场大劫难。
明明现在局势在表面上仍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落座的各位却似乎都已经看见以血为代价的战火已燃遍了半边天空。
异兽一族本就子嗣稀少，此番若是胜了也还好说，可一旦战败，南境未来的遭遇几乎可以预测是如何凄凉！
正当几人都陷入各自思虑之际，听澜忽然起身，摸索着向外走去。她脸色泛白，咬着嘴唇，神色间带着难掩的决绝：“总之，我先去再演算一次天机。”
“不行！”吞霄闻言立刻站起，一把拉住了听澜，反应大的连还在沉思中没反应过来的即墨都吃了一惊。
“阿霄…”听澜有些无奈，“虽浮乐与宴欢之事已是定局，但终究还是要知道情况坏到了什么地步，才好出策应对。”
他又怎么会不懂她的意思，只是上古四异兽中听澜本就是最弱，若非伴生于天地，怕是还未能算入四异兽之内。
百年前的那场大祭也本是应该交与宴欢负责的，只是那时宴欢因对付仙帝殒落，天机一族的涅槃之术纵是再为逆天，也无法让她迅速恢复成原先那个天机宴欢，只得交由听澜应付了。
那时她几乎就已疲于应对，直至现在也还未恢复。若百年之内又再次演算，恐会伤其根本。
“不行，总会有别的法子的。”吞霄眉头紧锁，却没有半点松动的意思。
“吞霄，你是南境之主。”还未等听澜再次开口劝说，即墨就冷静地道。
你是南境之主。
你所背负的，是整个南境的命运。
这六个字仿佛抽空了他全身的力气，他松开了手，然后向后踉跄了几步，再次仰卧在了床上。
“是啊，我是南境之主。”他的声音实在太轻，恰似那喃喃自语，几乎瞬间就淹没在了空气里，再不可寻。
听澜也好，浮乐也好，叶苏也好，大概繁花再开满枝头时那些共同过去就已注定会面目全非，可笑的是只有他一人深陷其中逃脱不掉。
如果他那时并未心软，当真对秦念白出手，听澜或许就不用再演算天机。如果他赶去的再早一些，浮乐也不会战死。如果，如果……
那些支离破碎的假想中，透露出的却是极其深切的哀伤。
半晌后，他忽然轻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过于凄凉，以至于即墨嘴畔都溢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他说。
“是啊，我是南境之主。”
“即墨，谢谢你，你总是对的。”
没有人看见他眼角有水渍蜿蜒而落，沾湿了他的衣襟。
“天机仙君，若有下次，我定不手下留情。”
他伸出手，一下子遮住了自己的大半视野，又像是亲手将自己关进了一座无比坚固的囚笼。
作者有话说第2章 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