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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多情自古伤别离 ...


  •   离别、伤痛……走出成英中学以后,我们到底历经多少?
      ※            ※            ※

      第五章
      出院回到方家后,我这才发现,原来许颖已经替我传真了一封辞职信给我老板。换言之,我现在算是「无业游民」一个了!
      责备的目光首先射向最有可能断我「财路」的郎昱。但郎昱皱着眉摇摇头说:「不是我。」
      于是,我只好瞪向带来这个坏消息的许颖。只见许颖理直气壮地反驳:
      「我去查过了,你那份秘书的工作呀,名为公器,实则私用!不但要处理上司的工作,还要帮忙安排上司要跟老婆何时何地用晚饭啦、提醒他小女哪天要开家长会啦……杂务一大堆,月薪也不过三、四万新台币而已。你干脆到竹之阁当我助理好了,我给你十倍薪水!」
      我无奈地叹息。甚么「名为公器,实则私用」?难听死了!对于他的提议,我是有点啼笑皆非。十倍月薪?那岂不是三、四十万了?我还怕我受不起呢!我知道,许颖这样做是因为一直惦记着,竹之阁是我建立起来的。
      可是,许颖这几年来的努力,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现在竹之阁的规模,岂是当年我那家小茶馆能比的?
      无话可说之余,郎昱提议一起到旧金山渡假去。我是有点讶异啦,毕竟盛英是他多年来的心血呀!而且,我知道,世康虽然已经交到郎曜手上,但……我见过郎曜两次,那人是个很有天才的画家,对商场的尔虞我诈十分厌恶。如果郎昱真把公司完全放手给郎曜,恐怕世康早就倒了。
      两个规模庞大的集团,郎昱是怎么抽得出时间来的?
      而郎昱的回答很简单:
      「曜儿不是不能,只是不愿。他不喜欢商界,我也不勉强他。不过,一、两个月,不是问题。」
      我本是不愿去的,但鸡婆的许颖竟然把我的护照和证件藏了起来,还宣称若我不肯去旧金山的话,大家就陪我一起在方家耗时间。
      这位许大少爷……唉,他知道这是我的死穴!好吧,走就走,我只得马上收拾行装上路去。
      去甚么地方都可以,总之,我不能再留在海云的葬身之地。
      再度踏入这幢一别八年的别墅,感觉已经完全不同了!
      八年前,我们或是有些即将离别的伤感,但始终是有再见的一天呀!如今,人都不齐了,怎么能不唏嘘?
      一进大厅,许颖已经像是回到自己家似的,跑到厨房冰箱去找东西解渴。
      而我,却是从没下一丝一毫精神去研究室内的摆设与八年前有甚么不同。在水心的惊愕和郎昱了然于心的目光下,我抱着小小的旅行袋,直冲上二楼,跑进八年前住过的房间,并把门反锁。
      门外立即传来敲门声,然后是水心的声音:
      「祈风,你干甚么呀?发生了甚么事?」
      没有、没有!甚么事都没有发生!我在心底嘶喊着,却无法吐出一个字。因为我知道,只要我一开口,泪水就会不受控制地落下。
      我把眼睛闭上,试图把泪水逼回去。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面上,总算勉强击退了那代表脆弱的水珠。
      为甚么呢?为甚么要选这个地方?为甚么要来这个处处有海云影子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人终于放弃了,他们把平静还给了我。
      多想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寻找一份新的生活。没有许颖、没有郎昱、没有水心,更加没有海云。
      可是,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只是个奢想。因为——我是范、祈、风!
      欠下一生无法还尽的债的范祈风。
      我就这样坐在地上发呆,直到黄昏七点正,房内墙壁上的壁钟敲响了七下,我站起来开始梳洗。
      七点半,佣人茱迪来敲门请人下去了。这个时间,是这幢别墅一贯的晚饭时间。
      我遣退茱迪,以最快的速度把刚刚吹干的头发束成马尾。然后,我在全身镜前打量了自己一遍。在确定自己没有显露出一丝异样后,我这才下楼穿过客厅和小起室,来到众人聚集的饭厅,若无其事地入座。
      饭后,许颖提议到二楼和室去较量、较量,而水心大概太久没找人来过招,手痒了,很乐意地接下了许颖的战书。
      以往在成英,许颖总是闪避着「成名」的机会。我想除了我们几个,没有任何人知道许颖的身手,其实与郎昱、水心不相伯仲。所以,许颖才会敢向水心下战书,而不怕被扁得不成人形。
      水心和许颖走了,剩下我和郎昱在大厅发呆。
      我开始研究大厅的陈设。
      据郎昱说,这幢别墅已经是他本人名下的物业,也是他最钟爱的渡假地点。因为不会有甚么贵客到访,所以这房子的设计是倾向居家式的温馨,完全不见一丝豪门惯有的富丽堂皇。
      在外面看,是蓝瓦白墙的两层楼建筑,很有欧洲风味。在里面,全由素净温和的米白搭配而成。而大部分家具,则是原木制成。除了米白,就是深深浅浅的啡。
      在大厅,大门口左侧是组合柜等摆设,末端角落是一座通往二楼的旋转形楼梯;右侧有一大排的落地窗,正对着一望无际的太平洋。
      一进大门,正对着的是一座巨形屏风。是上好的乌沉木制成,上面刻着一些诗文。屏风后,围着放了一张四座位长沙发和几张单人沙发,中间放着一个不锈钢架玻璃面茶几,而在几面的两块玻璃之间,镶着一块绣着一朵淡色荷花的绣花布。淡淡的色彩,和那座屏风相融,让内摆设不会变得中不中、西不西。
      毫无疑问,素雅浅淡是这大厅以至整座别墅的特色。如果觉得过于单调,那一整排落地窗所收来的无辞海景就是最美的景致了。
      我走近自进来后一直在逃避的落地窗,在窗前坐了下来。双手圈住并拢的双腿,把下巴搁在两膝上。
      黑夜中的太平洋,有着可怕的静谧。
      玻璃上的倒影忽然让我吃了一惊。因为,郎昱也学我一样坐了下来。
      我明白,我必须面对甚么了。
      「祈风,我必须跟你谈谈水心的事。」
      我叹息。双腿伸直平放在地,双手向后搁在地毯上,以手掌撑起上身的重量。
      在郎昱的等待中,我给了他一个让他震惊的的答案:
      「我爱水心。」
      玻璃倒影中的郎昱神情一变,双眉中心皱成了千百个死结。
      「……你能解释一下这句话的。」
      郎昱没有用问句,而是陈述句,而且带有淡淡的命令意味。
      能?当然能!以他语气中的坚决,我可以有「能」以外的答案吗?
      我又叹气了。如果叹一次气会短命三年的话,我现在可能已有一脚踏入鬼门关了。
      「郎昱,我爱水心,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可是,我很清楚,我是『爱过』,不是『爱着』。」手臂酸了,于是我索性整个人瘫在地毯上,瞪视着天花板:「记得高二那年的陆运会吗?我在那『最后一战』的终点上,直冲上前去用冰袋替水心止痛。当时,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看着水心疼苦,我好象也感同身受一样,那是心疼。可是,海云……忌日那天,我陪水心一起跪着淋雨。你们一定以为,我在心疼水心,对吗?」
      这是问句,但我压根儿没有期待郎昱的答案。我想,郎昱是明白的;所以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我,不发一言。
      瞄了瞄郎昱幽深的眼神,我不禁唇角向上勾起。
      「但,事实只有我知道。你们不会知道,我当时,是在忏悔——是的,对海云忏悔。我对水心,甚至产生了几分怨恨。怨他……竟然用这么残酷的方法惩罚我。可是,我敢肯定,我没有心疼。」
      郎昱抿抿唇,然后开口:「那么,你对水心……已经不是男女之情了?」
      我觉得我已经无须再回答了,因为我明白,郎昱只是在说服他自己。忽然,我想起了另一个问题。我侧头看着他:
      「郎昱,你知道飞云为甚么收养我吗?」
      他微笑,「因为你像她。」
      我很高兴。因为,这是我想要的答案,也是唯一的答案。
      我把注意力放回天花板上,「是的,因为我像她。不但是外貌,还有心性。我和她是同一种人,下了决定后,不会给自己留下改变主意的余地。据飞云的朋友们说,这是飞云年轻时就有的『牛脾气』。那么,现在你可以确定,我的决定,不会改变。」
      郎昱终于舒展了双眉。
      「所以,你不再是为了喜欢水心而时刻陷入苦恼中的范祈风。」
      我喜欢这句话!不过,我仍是补充了一句:
      「一个,全新的范祈风。」
      郎昱笑着摸摸我的头发,显然把我当成小孩子了。但——没关系了!
      「喂,郎昱,你是知道我中午为甚么逃回房间的,对吗?」
      郎昱不回答,只是笑着点点头。
      既然他知道,我也认为我没必要再逃避了。我翻坐起身,凝视着眼前的落地窗。
      「还记得高三那年暑假吗?」笑容变得淡了,可是,我觉得很奇怪。以往,每当我想起这件事,心里总会一阵难过。但这次,我没有。可能……可能是因为已经看淡了吧!
      郎昱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他必定也记得。
      我们四个,没有人会忘记的!那一次,我害得海云差点丢了一条小命……
      ◎            ◎            ◎
      高三那年暑假,我们一起到旧金山去渡假。有郎昱在,我们当然有住的地方。
      郎昱把我们安置在一座别墅。当初他父亲买地建房子,本来是准备将来在那儿渡过余生。但后来又觉得那儿太静,于是作罢。
      那房子正对着无边无际的太平洋,算是我十八年来见过最美的景色了。
      在那段快乐的日子中,也不免有些伤感。郎昱说,他将到东岸的波士顿去完成他的学业。日夕相对了三年,怎么舍得?但郎昱也有他要走的路,我们这些同学不能是阻碍他的绊脚石。
      「祸不单行」是没错的。在旧金山玩了两个月,然后,水心又丢来第二个炸弹。
      「我要回法国了。父母说,我一定要入读巴黎大学。我亡母是个画家,所以我父亲和后母希望我的将来跟艺术有些关联。」
      我不禁更加低落了。郎昱要走了,水心也要走了,许颖呢?他会走吗?
      「我呀,没甚么大志。老爸老妈说,我只要好好的当个人就行了。至于期望,倒是没有。我想在念大学的几年内设计一些游戏软件赚点钱,毕业后开一家茶馆。祈风,你到时可要来找我喔!」
      很好,终于有个人肯陪我一起当不起眼的丑小鸭了。那么,向来最崇拜商界中人的海云呢?
      「如你们所料,我考商学院,并且已经被录取了。不过,我不打算离开台湾。放心啦!那学校在台北而已。」
      连看来吊儿郎当的水心和许颖都为未来做好计划了。我……会不会因为太没志气而被骂呢?我知道,他们都以为我会依照那位财产代理人的安排,到加拿大去读书。但是,我心里已有了底。我不想再读书。
      心中一直环绕着那个神秘人的话。
      「我受飞云所托,以扶助你长大为己任。十八岁,你该自立了。飞云留给你的那笔钱现在是三十多万美元,我会命律师找你把手续办好。不可知的未来,或者我们会再见。我也想看看,飞云到底有没有看错人。」
      他算是我唯一的「亲人」吗?或者吧。飞云养育我成人,等同亲人;而他是亲人的好友。我知道,我将失去这个唯一仅有的「亲人」。
      我和许颖发现,水心跟海云似乎有些疏远了。尽管不明显,但我们仍感觉到,水心像是有意避着海云。
      这双恋人从初三就一直打打闹闹的,却向来只羡鸳鸯不羡仙。怎么可能呢?原因又是甚么?
      一次意外,局势初部明朗化。
      那天大概是玩得太疯了,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那时,我正向海云的腰部进攻,郎昱突然大喊一声:「海云小心!」
      我疑惑地转头望着郎昱的方向,只见那三人全都向我这边了过来。我又转头看海云,却看见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早晨,我们因想吹吹海风而打开了落地窗。但我们却忘了这回事!海云从窗子跌了出去——
      我尖叫,却拉不回海云的身子。
      下面本来是旧金山的海岸山脉,尖石遍地。后来郎家为安全起见,铺上了草地。但在近平地的地方,仍有几块巨石!海云沿着草坡滚了下去,撞伤了背部。那尖石,直刺入她的背。
      我们冲下去,慌乱一片,只有郎昱冷静地打电话报警。
      水心一个箭步跳上前,却又不敢碰海云的身子。
      我想,我当时的表情一定有点迷惑。
      水心的眼神表示着惊恐,他连双手都在颤抖了。他是那么的紧张海云!
      他是那么的爱海云,为甚么避开海云呢?为甚么?水心,不是一个最讨厌拐弯抹角的人吗?
      幸好,海云只是失血过多,只要好好休养一、两个月就行了。水心经过郎昱的帮助,得以天天守在医院,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海云。
      失落。我发现,向来单纯的心情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酸酸的、涩涩的、苦苦的,被理智极力排斥。彷佛有一个声音正不断在说:「别越界,累己累人。」
      这心情该是郎昱的!不是吗?这三年来,郎昱一直在追求海云,我们都知道。郎昱甚至曾经亲口向我们承认,他喜欢海云。在我纳闷之际,看见郎昱眼中有着永不言败的火焰。这个动态的他,像伺机而动的豹子,震撼人心。
      细心的水心和不顾一切的郎昱,百年难见,却都是为了海云。
      我和许颖常常不知道该帮哪一个。水心和郎昱,两个都是朋友,也两个都重要。反正三角恋必有一伤,他们注定有一个要失败。海云从没清楚表示她喜欢哪一个,我和许颖也无从插手。
      海云受伤一个月后,我和许颖、郎昱三人呆在大厅。许颖捧着心爱的龙井茶,郎昱抱着他的原文小说,而我则死巴着郎昱的手提电脑不放——可耻地用来打俄罗斯方块。
      「祈风呀祈风,你从实招来吧!」
      许颖天外飞来的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
      「你说甚么呀?法文吗?听不懂。」
      「当然是水心的事呀!还装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哦,你一直……」
      「许颖!」
      许姓疯子的话还没说完,却已郎昱的轻喝截掉了。郎昱背对着我,所以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从许颖的闪躲看来,郎昱的眼神一定好恐怖。
      「祈……祈风,我先回房间去了,你和郎昱——慢慢谈吧!」逃之夭夭。
      许颖走后,郎昱长叹,也走上二楼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呆呆地抱着计算机,与空气对坐。
      发生了甚么事?
      那一夜,我的梦里只有水心那双盛满恐惧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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