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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遇见母亲 ...

  •   家里的大门锈迹斑斑,门栓上也是锈迹,大门没有关,陈凡生径直走进了家门。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坐在家门口,嘴里喊着“儿子不认父母,会遭报应的”,然后突然又哭着说“走,跟妈回家”。
      陈凡生仔细地看着老太太,拼了命地搜索只有一面之缘的回忆,是的,面前的这位老太太虽然头发斑白,皱纹爬满了脸,但是陈凡生还是认出来了,她就是当年去学校说是他妈妈的那个女人。
      他的眼泪突然就涌了上来,想上前抱着她,走了一步又停在了哪里,他还没有想好,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来到了这里,任何事情她都没有想好,如果他现在走上去,认老太太做妈妈,接下来的事情要怎样呢?怎么跟白秋言交代呢?真的有勇气去认这个母亲吗?他的脑子乱作一团。老太太看着陌生人,拿着手边的棍子就打,嘴里还说着“坏东西,坏东西,你不认你父母”。
      陈凡生的心开始堵得慌,真想哭着说:“妈,妈,我就是你那个不肖子,我就是那个当初不认你和我爸的坏东西,你打吧,尽情地打。”可是他没有,他还没有准备好。
      这时一个高高个子瘦瘦身材的女的从后院出来,看上去有小三十岁,赶紧把老太太手里的棍子拦了下来,忙对着陈凡生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妈脑子不好使。”
      女的见陈凡生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的表情,就问道:“你找谁?是找我们家吗?”
      陈凡生迟疑了一下,说道:“不是,我只是路过这里,口渴的厉害,想借口水,看你们家门开着,又有人,就想进来问问。我在附近做市场调研。”
      女的有点怀疑,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讨水喝了,不过她再打量了一下陈凡生,觉得他穿戴很整齐,不像坏人,就说道:“等下,我给你倒一杯。”
      女的打算进屋倒水的时候,老太太拼命拿着棍子想打陈凡生,嘴里不断地重复着“儿子不认父母,会遭报应的”、“走,跟妈回家”、“坏东西,坏东西,你不认你父母”这几句话,仿佛除了这几句话,就不会讲别的话了。
      只听女的从屋里传出来的声音:“不好意思,我妈神经有点问题,你不要和她计较。”
      “没关系。”这时女的已经端着水从屋里出来,一只手还提了个凳子,陈凡生问:“伯母怎么回事儿?”
      “你是外人,我也不瞒你,这一片的人也都知道,因为我哥。我以前有一个未曾见过面的哥哥,两岁的时候丢了,我爸爸和我妈整日整夜整年的找,在他十七岁那年,终于找到了,可是他不认他们,听说是领养他的家庭条件比较好,我爸妈实在没有办法,那时我爸由于常年找他身体已经很差,听到他拒绝认他们的时候,他被气昏过去,再也没有醒来。我妈也就疯了,快二十年了,嘴里基本上就那几句话,除了我和邻居经常走动的几个人,看到觉得稍微有点陌生的人就要拿棍子打人家。刚才,对不住你了。”女的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语气平缓,看不出悲伤,也许她的悲伤早就耗干了。
      “……”陈凡生努了努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一直在想如果她知道她对面这个人就是她失散多年的哥哥,她会是怎么样的表现。
      女的继续说:“很多年了,我十多岁出去找过,也没有找到。不过,现在想想,找不到也算了,他已经害我们够惨的了。”
      陈凡生喝完了水,客气地说:“我不知道怎么说,听了你们家的事,我感觉很难过,希望你不要太难过了。”
      “最难的日子已经过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女的接过水杯打算再去给陈凡生加一杯水,陈凡生拒绝了,说他还要赶路,谢过之后就打算离开了。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过头问女的:“我能问下你的名字吗?你失散的哥哥的名字又是什么?”
      “我叫方红,他叫方强,已经不是我哥哥了。”方红有些迟疑,不过最后还是说了。
      走出那个低矮的破旧的家,陈凡生头也不回就冲冲地走了,到现在他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他想要来这里看看,为什么他没有勇气承认他就是拒绝过他们的那个人。
      十七岁的陈凡生确实是见过他的亲生母亲的,那时候他的母亲还年轻,见面那天穿着黑色的短袖衣服,瘦瘦的高挑的身材,当老师把他从教师里喊出来的时候,一个中年妇女一下子扑到了他的身上,除了自己的母亲,他很不习惯别人这样抱他,他极其不耐烦地推开她,只见她的鼻子和泪混合在一起,流在他的白衬衣上,那一刻的他,对这个陌生的女人是那么的反感和厌恶。
      “强强,我是你妈妈,我是你亲妈妈呀。”那陌生女人哭喊着说道。
      “我有妈妈,请你松开我。”陈凡生冷冷地对着那个叫他“强强”的女人说道,她的妈妈是一个非常爱干净的女人,他根本不能想象面前这个头发蓬乱、衣服不整的女人说是他的妈妈。
      “你是我丢失了十五年的儿子,真的,你是强强。”那陌生女人的手仍然抓着陈凡生的衣角,生怕他跑了。
      旁边站着的就是脸色如腊的一个瘦弱的男人,也是满脸带泪,说句话都上气不接下气。
      “请放开我,我有家,有妈妈。”陈凡生再一次坚决地说道,然后跑开了。
      旁边的警察对那陌生女人说:“你给他多一点时间吧。”
      “可是我怕我老公等不上了,你看看我老公的身体,弱不禁风,已经胃癌晚期了。”那陌生女人哭着说道。
      “……”警察张了张嘴没有说话,看着陈凡生远去的身影,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他们来说这种痛苦他们见得太多了,每天都周旋于这些虐爱和虐恨里,人那块最敏感的神经也变得麻木了。可是,从他的眼神里,还是看出惊讶,那种连亲生母亲都不认的惊讶。
      十七岁的陈凡生拼了命地跑到家里,家里大门紧锁,母亲不在家,外婆不知道去哪里闲逛了,然后他又跑去母亲的水果摊那里。那时候,水果摊的生意已经足以支持他们家里所有的开销,母亲已经不用再辛苦上班了。
      他跑到水果摊的时候,母亲正在和一个中年妇女说话,母亲背对着他,但是他能感觉到母亲脸上的笑容,她一贯地对顾客的笑容。
      那一刻,陈凡生管不了那么多,跑上前去拉着母亲就大步流星的走开,就那样一直拉着,任凭母亲问“怎么啦,怎么啦”也不说一句话,直到开了门,进了屋。
      “今天有一个女人去学校说是我亲妈。”陈凡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什么?”陈凡生的母亲,陈岚,想用反问来掩盖自己的吃惊和恐惧,她到底是做了这么多年生意的人,脸上仍然保持着平日的表情。
      “我说,今天警察带着一个女的和一个男的,去学校找我,他们说我是他们的儿子。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陈凡生急得眼泪直流。
      “傻瓜,妈妈十月怀胎生的你,怎么会是别人家的儿子,肯定是认错了。现在丢小孩儿的那么多,有些警察为了完成他们的案件,也有搞错的时候,你别理他们,我先给你请几天假,正好你外婆要去舅舅家帮几天忙,你也去。别怕,有什么事情,妈妈顶着。”陈岚已经稍稍调整了自己,现在的她要先稳住儿子,然后想对策,她脑子里最大的对策就是三十六计里的上计:走。
      那时的陈凡生是完全相信陈岚这个母亲的,和那个哭哭啼啼的女人相比,陈岚也更符合他对母亲的幻想。陈岚遇到事情,看起来总是那么的有主意,从来不会显示出乱糟糟的感觉。
      陈凡生经过那个女人猛地扑上来的那一幕,胆战心惊,听到妈妈说的话,也就相信了,并且一天也不想耽搁去舅舅家的行程,当天就出发了。
      直到从舅舅家里回来,看到陈岚眼圈红肿,又因为没有睡好而形成的黑黑的眼圈,陈凡生搂着陈岚妈妈哭了,他知道她骗了他,她是他的养母。
      那一年他刚满十七岁,他需要做出选择。根据法律规定:未满十六周岁的被拐儿童,应该返送亲生父母身边,十六岁到十八岁之间的孩子,有选择跟养父母或者亲生父母的权利。他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悲伤,他拥有这样一个选择的权利。
      他没有再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而是选择了和养母陈岚生活在一起,他感觉不到亲生父母的爱,完全没有,而陈岚妈妈的爱却是真真实实的,他跟着她一路走来,看着她多么艰辛地带着他长大。
      这是他十七岁的选择,他搞不清楚是为了单亲的陈岚母亲,还是为了自己,总之这是他当时绝决的选择。
      一星期后回去上课的时候,班里的同学好像躲瘟神似的躲他,只有秦秋在这种情况下,和他一起玩,给他补习落了一周的功课,而对陈凡生来说,以前,他根本没有怎么注意过秦秋。
      就那样,陈凡生和秦秋的距离越来越近,青春期的那种懵懵懂懂的情愫在不经意间慢慢出现了。可是,陈凡生仍然需要面对所有人的“避之唯恐不及”,这个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没几天,陈凡生就知道了为什么他被同学们唾弃了,因为他看到了当地报纸上的一篇文章,那报纸是在家里发现的,有很多沓同一天的报纸在他不经常去的车库里,还登了头条,标题是亲生儿子不认癌症晚期的父亲,内容是说:一对父母找到自己失散十五年的亲生儿子,亲生儿子却不顾父亲癌症晚期而不愿相认,因为他现在的家庭给他提供更好的物质生活,那是他不愿意相认的最根本理由。他的一个决定让他成了一个嫌贫爱富的典型。
      陈凡生气愤地撕碎了那一沓沓的报纸,可是他怎么能够撕掉全班同学心里的想法呢,就那样他成了六亲不认的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母亲就叫陈岚,他记忆里面全是陈岚妈妈的画面,她对他有养育之恩。
      过了一段时间,陈岚借口说舅舅那边的学校更好些,于是他们便搬了家,换了城市。母亲转掉了她的几个水果摊子、房子、车子,带着姥姥和陈凡生换到了舅舅所在的城市,陈凡生是乐意的,因为那个城市里有太多的东西令他不快,可是独独秦秋是他不能忘记的。
      中间,他回去找过秦秋,没有找到;高中毕业的时候,他又回去找过秦秋,没有她的消息,他其实并不清楚,她家在哪里以及她更多的情况,因为相处的时间太短了。
      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楚,他是不是喜欢秦秋,还是感激秦秋,在那个不寻常的时刻里。后来他很仔细地思考过这个问题,他觉得那应该是由感激转化而来的喜欢。很多年后,他又喜欢过很多人,感激过很多人,被很多人喜欢过,被很多人感激过,可是他记忆里还是清清楚楚地记住了那个名叫秦秋的女孩。
      毕业后,去了云南,他一直想去的地方,听说那里四季如春,可是暑假里那里仍然有暑假里的热,于是他想哪里都一样,都有四季,只是每个城市有每个城市不同的四季,他的人生里也有他不同的四季,研究生毕业后他将进入人生的第二季。
      在他决定的这个第二季里,碰到了白秋言,留着西瓜皮头、却穿着洁白裙子的白秋言,那时候他没有一丝的心动,他的心里还住着一个叫秦秋的姑娘。
      一次次,白秋言走进他的生活,而秦秋却隐而不见,直到陈凡生和白秋言签了“婚姻契约”,以此拖延时间来再次遇见秦秋,都还是没有见到她的影子,于是白秋言真正的成为了陈凡生的妻子。
      其实,在遇到白秋言之前,他对秦秋的爱里就夹杂了畏惧,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已经开始对自己十七岁的选择惧怕起来,只是他把它关在心里的“十八层地狱”里,小心翼翼地看管,不让他跑出来,如果再次面对秦秋,就必须面对过去,这是为什么这么多年,秦秋成了他越来越不敢碰的雷区。
      陈凡生加快了脚步,希望赶紧逃离那个破旧的房子,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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