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婚礼》六重奏

6、SIX

　　在高三开学之前，张煜伦收到了夏文尧的短信，问他有没有空去一趟上次的咖啡店。
　　上午，咖啡店并没有什么人。夏文尧认真地弹着钢琴，好像这是一场隆重的演出。张煜伦走上前站到他身后，夏文尧并没有停下，继续投入地弹着。
　　一曲终了，夏文尧低头看着琴键，问：“送给你的，好不好听？”
　　“好听。”
　　“我觉得自己挺傻的。”夏文尧忽然笑起来，“明明不甘心，又不敢说。旁敲侧击地希望你聪明点，到头来郁闷的快吐血的还是我自己。”
　　“······你弹的什么？”张煜伦后知后觉地问。
　　“《梦中的婚礼》，还记得吗？我以前给你弹过许多次···”夏文尧着，站起来转过身，凑上去在张煜伦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我的初吻。”夏文尧舔舔嘴唇有些调皮地笑了。
　　“抱歉，不是我的。”张煜伦有些懵了，下意识地说着。
　　“你看起来不是那么讨厌这种事。”夏文尧歪着脑袋看他，自嘲地笑笑说：“我敢跟其他所有人说我从小就喜欢着一个男孩，却不敢当面告诉那个人，我喜欢他。”
　　“可我不是······”张煜伦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是。”夏文尧看着张煜伦，平静地说。
　　十一年了，已经认识了十一年，夏文尧看着张煜伦惊讶不解的神情，忽然连难过的力气都没有了。
　　自己今天这样，不是想好了什么都不怕么？为什么现在这么害怕，怕张煜伦从此再也不理自己，形同陌路。
　　几天后，夏文尧去了遥远的异国他乡；张煜伦在自己生活了十七年的城市里，第一次觉得，心里本来一直都在的东西少了些什么。
　　他那天听夏文尧说了那句“我是”，便再没有说话，转身离开。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就是害怕，自己多留一会儿会不会也头脑发热回他一句“我也是”，事后想想，自己当时的反应真是可笑。
　　当时本来在担心，夏文尧会不会从此之后再也不联系自己，不过没想到夏文尧一个打错的电话让他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夏文尧那时也总是看着手机电话簿上加了字母A而排在第一的号码纠结着，要不是那天回去之后哭得有些看不清，他怎么会手一抖按错了号码。
　　哭完了，才发现那人是张煜伦。
　　夏文尧忍不住又哭了。
　　“上完了学回来吧，我等着你。”夏文尧听见张煜伦这么说，一时间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之前那么多年，活得并不是一个笑话。
　　高三毕业，学校里的人各奔东西，张煜伦在的虽然不是什么好高中，但大部分人还是能有个三类大学上的。张煜伦的分数刚好够二本线，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大概是因为，夏文尧曾经想要尝试着到自己生活的世界来，于是他那么做了，并且付出了代价。那自己能不能试着接近夏文尧一点？张煜伦不太确定，却决定试试。二本线，这算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可是上天并没有给张煜伦更多的机会，他甚至没来得及看到自己的录取通知书。跟几个哥们儿出去喝酒的时候，不知怎么就跟人起了冲突，也不知是谁失了手，地上被血染红了好大一片。那天的事纷纷乱乱的张煜伦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浑浑噩噩地，人已经进了局子，判了一年。
　　这一年他错过了多少，谁都说不清。
　　他不知道，夏文尧那年夏天回国了，却找不到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运气很好地收到了二类大学的通知书，就在他进了监狱之后的第三天，那个通知书被不负责的邮递员塞在门口的订报纸的信箱里，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他也不知道，夏文尧向所有自己能联系上的老同学打听张煜伦去了哪里，没有人说得清楚。夏文尧认识的圈子，跟张煜伦的圈子，从来都没什么交集。那些跟张煜伦熟识的人，虽然见过几面，夏文尧已经不知该怎么联系他们。
　　最终夏文尧所知道的，也只是张煜伦还在这个城市，但不知道去了哪里。
　　你会去哪里？
　　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是在躲着我么？
　　在张煜伦住过的房门前，夏文尧等了很久。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等到。
　　“也许这就是你的答案，我不会再来打扰你。”夏文尧在张煜伦门前的信箱里留下了一张纸条，跟那张录取通知书静静地放在一起。
　　这些，张煜伦都不知道。
　　等他出来了之后，回到那个所谓的家。在门口看见了录取通知书和夏文尧的纸条，只是自嘲地笑笑，把这些已经错过了的东西扔进了垃圾桶。
　　没有意义，自己跟夏文尧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注定只能渐行渐远。
　　家里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灰，那天出门时忘记在桌上的手机依然静静地摆在茶几上，手机已经坏了，即使充着电也没办法开机。
　　重新开始？张煜伦在沙发上躺了一整天，对着天花板想着以后。
　　他的银行卡里还有很多钱，这么多年，他父母双方每个月给的钱，不知不觉已经累积成了不小的数目。
　　张煜伦在一所不怎么样的大学附近，开了一家酒吧。白天听着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昏昏欲睡，夜晚在摇滚乐中醒来冷眼看着酒吧里的意乱情迷。
　　他没有再联系过夏文尧，有些话，过了期便不知该如何开口。
　　因此他也不知道，夏文尧从前的号码，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是一个空号。
　　不知不觉，已经又过了十年。
　　十年里，每年九月都能看到新鲜青涩的面孔出现在这附近，带着激动和期待。自己大概是无缘体验那种新鲜的感觉了，张煜伦每每看到那些学生，都忍不住想起自己那份录取通知书，想起自己曾经想要努力去做的事情。那段日子，自己还真是傻得可笑，以为能改变什么，得到什么。有时候张煜伦甚至怀疑，关于自己和夏文尧的一切，是不是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凭空想象。自己的确认识这么一个人，可后来他出国了，没了联系，仅此而已。忘了吧，张煜伦对自己说。不知不觉中，身边熟识的那些人，有人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家庭，有人成了警局的常客。如今到了而立之年，十多年前一起的那群人，那些少年意气血气方刚，都渐渐消磨在了时间的流逝中。
　　圣诞节快到了。
　　这个张煜伦从小到大活了三十年的城市，在圣诞节前落了几场薄薄的雪，零零星星的雪花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今年，夏文尧会回来。张煜伦站在酒吧二楼的窗前，看着窗外的雪，静静地想着，温暖的室内轻轻地响着理查德克莱德曼《梦中的婚礼》轻快悠扬的旋律。
　　“喂，今年聚会在我这儿开吧。”张煜伦对着手机说。虽然是夏文尧的高中同学聚会，虽然跟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可他还是想，再多知道一点那个人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