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婚礼》六重奏

5、FIVE

　　现在的张煜伦就住在酒吧楼上，每天虽然没有为自己亮起的一窗灯火，却有楼下一整个酒吧的喧嚣热闹。这几年过下来，渐渐地对喧嚣也麻木了，不知不觉就这么白天钢琴曲夜里摇滚乐地过了下来。
　　没事儿的时候他总爱想起夏文尧，大概是记挂了一个人太多年，就渐渐变成了习惯，想改都改不掉了。
　　他还记得初中毕业的暑假，夏文尧去了各式各样的补习班兴趣班，而他只能在晚饭之后的时间去夏文尧家里才能见得着夏文尧。他在外面玩了一天也有些乏了，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听夏文尧弹钢琴，有时候是《童年的回忆》，有时候是《梦中的婚礼》，有时候是自己叫不出名的但很耳熟的曲子。空调发出轻微的声响，门外是隐约的电视机的声音和大人们聊天的声音，隔着门墙听不清楚，屋里回荡着钢琴声，这个夏天就这么静悄悄地溜走了。
　　暑假结束，夏文尧去了最好的高中，而他勉勉强强去了个挺差的学校，那之后他没跟夏文尧联系过。只是在夏文尧学校办元旦晚会的时候，他们一帮人溜进了夏文尧学校的礼堂。本来是去看他们其中一个人妹妹的表演的，张煜伦没想到他又见着了夏文尧。
　　夏文尧瘦了、高了，穿着白色的西装帅气得不像话，坐在钢琴前，自信地弹奏着，是首张煜伦以前从没听他弹过的曲子。
　　舞台的正中，一身白色长裙的女孩儿在表演着什么，张煜伦已经没有心思去注意了。他看着夏文尧 ，仿佛又是很多年前，俩人还在小学六年的时候，夏文尧在舞台上弹奏了一曲《童年的回忆》，那一天他们俩和好如初，今天呢？
　　表演结束，谢幕离场，张煜伦没有再看到夏文尧的身影。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跟夏文尧早就越走越远了。
　　后来有那么几次，路过夏文尧学校的时候，张煜伦都忍不住多停一会儿，抱着也许能撞见的侥幸心理，自己都觉得可笑。
　　不过张煜伦没想到，第一次听到“同性恋”这个词的时候，那人是用略带嘲笑的语气谈着夏文尧。那时候，是高二刚开学。
　　张煜伦从来没信过关于夏文尧是同性恋的传言，也没去细想过为什么夏文尧的名字会出现在自己这类人的口中，那时他只是理所当然地觉得，夏文尧成绩好长得好还在元旦晚会上大出风头，被人知道也是正常的。
　　当张煜伦的一个哥们儿嬉笑着说“给你介绍个老朋友”时，张煜伦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老朋友会是夏文尧。那时候他正坐在KTV里，几个有点喝醉了的汉子抱着一个麦五音不全地唱着《私奔》。门一打开，那个哥们儿先进来了却没有关门，张煜伦见了忍不住骂了一声。而后那家伙就笑笑，说今天你老朋友来了。
　　夏文尧走了进来，在一堆人的注目礼下没有任何的不自在或者拘谨，看到张煜伦之后，露出了一个好看的微笑。
　　“夏文尧，怎么不带你男朋友来啊？”有人问道，听得张煜伦心里猛然一跳，像是踩落了好几层台阶。
　　“少胡说，我哪有男朋友，不如你来试试？”夏文尧丝毫不见尴尬地打趣回去。
　　“别别别，我还是喜欢胸大的。”那人连忙笑着摆摆手。
　　“想带你去私奔~~~~~~~~”那边唱歌的几个人见没什么要说的，又开始大声吼了起来，无所顾忌地折磨着所有人的耳朵。
　　在场的大多数人明显是没见过夏文尧但是听过名字的，都暗搓搓地打量着他。只有张煜伦明目张胆地盯着夏文尧，而且明显环绕着低气压。夏文尧自然也注意到了张煜伦的瞪视，微微笑着迎上他的目光，平静无波，不消片刻，张煜伦便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在KTV里的一整晚，张煜伦没有跟夏文尧说一句话，其实自夏文尧出现之后他就没怎么说过话了，除了唱歌就是坐在一边，倒是夏文尧迅速跟几个不认识的人聊得火热。几个女生还起哄要一个男的去亲他，看他是不是真的喜欢男人；夏文尧倒好，不躲不闪地等着人家亲，倒是那男生纠结了半天还是没能鼓起勇气亲上去，遭到了一堆女生的鄙视。
　　差不多到了早晨五点，夏文尧得回学校去上早自习，张煜伦也跟了出去，准备问问夏文尧到底是怎么回事。夏文尧倒好，笑着凑到张煜伦耳边问他说：“干嘛跟我出来，是不是暗恋我？”暖暖的气息像个小猫的爪子一样挠着，挠得张煜伦心里痒痒的。
　　“你少开玩笑了。”张煜伦不自在地拉开了距离。
　　“好吧不开玩笑，我要回学校上早自习了，你跟着我干嘛，想跟我一起去上课？”
　　“你还去上课？你之前可是一夜没睡啊！”
　　“去教室里补觉。”夏文尧无所谓地耸耸肩。
　　张煜伦看着夏文尧，忽然有些怀疑这是不是他曾经认识的那个夏文尧。
　　那之后他跟夏文尧仍是不常见面，倒是他周围的人跟夏文尧愈发熟络起来，时不时的，也会喊上夏文尧一起玩，还有几个妹子张罗着要给夏文尧找个男朋友。
　　后来有一次，在网吧包夜的时候，夏文尧的老师找来了。看着那老师脸上恨铁不成钢的极其戏剧化的表情，张煜伦忽然意识到，夏文尧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本来，是那么优秀。
　　那次之后，张煜伦就不准自己认识的人再喊夏文尧出来，以为这样夏文尧就能乖乖呆在学校。
　　不过他似乎想错了什么。
　　夏文尧自己找上了他，在不算太冷的初冬。按理说夏文尧在的重点高中是要补课的不会这么早放寒假，可夏文尧不知怎的跑了出来，不依不饶地在张煜伦学校门口等了两天，才等到张煜伦从外面进学校。
　　“你可算出现了，我等了你两天半。”夏文尧笑着拉住了张煜伦的胳膊。
　　被夏文尧拉住的时候，说不尴尬那是假的。张煜伦明显感觉得到，身边几个人的眼神里多了中似笑非笑的神情，还有自己女朋友脸上那混杂了惊奇和怀疑的奇怪神色。
　　“你有什么事儿？”张煜伦有点不耐烦地问。
　　“为什么不让他们找我出来？呆在教室里无聊死了。”
　　“你们老师要来找你，简直扫兴。”
　　“不会的，那次是意外，我保证以后不会。”夏文尧抓着张煜伦的胳膊不撒手。
　　“你们要在这儿磨叽到什么时候？再说一会儿门口保安都来了。”张煜伦的现任女友不耐烦地说。
　　夏文尧闻言并不放手，只是盯着张煜伦，好像张煜伦不点头他就不罢休。
　　见他不放手，那女生似乎是确定了什么，嘲笑道：“你这样拽着我男朋友，算什么？”
　　夏文尧闻言一时语塞，目光有些躲闪。
　　“你烦不烦？”张煜伦彻底不耐烦了，一使劲儿甩开了夏文尧的手，不等夏文尧说些什么，就径自走了。后来听人说，夏文尧在门口呆呆地站了很久，不过这些，都与自己无关。他以为自己以后再也不会见到夏文尧，可是，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不管是天意还是人意，该再见到的，还是会见到。
　　再次见到夏文尧是高二暑假，一个不能算意外的意外。
　　张煜伦刚跟女朋友分了手，一个人坐在咖啡店里无所事事。然后就有人连招呼也不打就坐到了自己对面，一抬头才发现，是夏文尧。
　　张煜伦没说话，夏文尧也没说话，对视片刻之后夏文尧伸手拿起张煜伦面前喝了一半的咖啡，抿了一口，放回去，说：“凉掉了。”
　　张煜伦垂着目光看着夏文尧的手，没有答话。
　　“看到我忽然出现你就不惊奇吗？”夏文尧问。
　　张煜伦摇摇头。
　　“这是我小姑姑的店，因为发现你跟你女朋友经常来，我也就经常来店里弹钢琴。难道你刚刚没听出来么，我弹的是《分手快乐》。”
　　“每次来这里都是这首歌，原来是你弹的。”张煜伦觉得夏文尧幼稚得有点可爱。
　　“还是管用的嘛，你看，我努力了这么久，你们真的分了。”夏文尧丝毫不在意地说，停顿片刻，又说：“张煜伦，我要走了。”
　　“去哪？”张煜伦端起凉掉的咖啡，喝了一口。
　　“去英国。”夏文尧目不转睛地盯着张煜伦，好像多看一眼都是自己赚到了，随即笑笑，说：“妈妈觉得我这一年太不思上进，让我去我舅舅那里好好反省反省。”
　　“这么说起来，你之前到底想干嘛？我记得认识你这么多年，你一直都是个遵纪守法的乖宝宝啊，怎么忽然就这样了？你迟来的叛逆期？”
　　“张煜伦。”夏文尧忽然一本正经地喊了张煜伦的全名，听得张煜伦一愣，疑惑地看着他，等待他接下来的说辞。
　　“认识了这么多年，我却觉得你离我越来越远。有时候我觉得你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跟我的生活完全不一样。”夏文尧微微皱起了眉头。
　　“看来我们俩的感觉是一样的。”张煜伦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所以我很努力地想到你的世界去，跟你过一样的生活，离你近一点。我想引起你的注意，可你每天跟别人聊的风生水起，呼朋唤友，却从来都好像看不见我。”
　　张煜伦不禁愣了，他从来不知道，夏文尧竟然会这么想。
　　夏文尧似乎还想说什么，却犹豫着什么都没说，只是站起身默然离去。片刻后，钢琴声回荡在安静了许久的咖啡厅里。
　　是很熟悉的曲调，轻快而悠扬，仿佛娓娓道来的幸福遐想，张煜伦坐在位子上，安安静静地听着，却偏偏想不起这是什么曲子。好像又是几年前的暑假，他坐在夏文尧家里，夏文尧弹钢琴，他在一边打游戏机，互不相干却偏偏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