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不是演技派》湖砚

15、歪了的准心

　　“啊你们来了，快快坐下喝茶。”在魔王说出更愚蠢的话之前，杜沫沫赶紧抄起茶盘推门出去，强行把摄制组一行人拉到沙发坐下，并且眼疾手快地摆上茶杯。
　　“你是……？”主持人小姐抬头看了看杜沫沫，笑着问道。
　　“她是我的人——”“我是玛欧先生的经纪人。”
　　杜沫沫赶紧截住了魔王的话头，真是一秒都不能省心。
　　主持人看起来懂了。
　　“呃……是这样的，我们事务所成立还不久，办公楼也是刚刚搬进来的，所以魔——玛欧先生也没怎么来过这里……事务所的日常事务都是我在打理。”把摄制组五个人都安顿好后，杜沫沫这样解释道，自觉有点心虚。
　　“没错，就是这样，”魔王点点头，“她很能干，我很信任她。”
　　杜沫沫额角滑落一滴汗，更心虚了。
　　“我们可以开始了吗，”魔王说，“我已经准备好了。”稿子已经背熟了。
　　“可以啊，”主持人笑笑，示意摄像师和灯光师布置场地，“不过史明先生还没来吗？”
　　一分钟后，早已等在楼下房间的史明敲门进来了。

　　整档节目的录制花了大半个小时，不长不短。因为前期已经准备过问题的关系，所以魔王没有出什么乱子——确切地说，连出乱子的机会都没有。
　　他从头到尾被问了大概十个问题；剩下的时间，镜头一直对着“影帝同款”。采访结束的时候也确实如杜沫沫所料，随行的摄影师为两人分别拍摄了照片，以及与节目组的合照。
　　“照片正式发布前能让我们看看吗？”杜沫沫问站在边上的主持人。
　　“当然可以了，节目上线前也会发样片给你们的。”她很爽快地点头答应了。
　　魔王看起来十分高兴，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成为了娱乐圈一哥。接下来的几天里杜沫沫下班回到城堡，时常能看到他步履轻快地在走廊上走来走去，练习走红毯——走红毯这个词也是阿拉琪教给他的。
　　看到他这个样子，杜沫沫觉得，还是把最近那批新的工作邀约，私下告诉史明吧。
　　是的，最近事务所接到了不少合作电话，其中甚至有一些看起来略诱人的邀请——比如产品代言；只是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指名了“那个和影帝长得蛮像的小伙子”。
　　“你回来了，”听到杜沫沫的脚步声，魔王回过头，挑眉一笑，“我的——的——”
　　“经纪人。”杜沫沫替他说出了那个经常卡壳的词。
　　“对，我的经纪人，”魔王露出皇室特色的优雅迷人的微笑，“今天有什么人发来觐见的请求吗？”
　　“没……没有啊，”杜沫沫刚说完，看到魔王的笑容一僵，赶紧补充道，“不过今天又收到寄给你的邮件了，说……说很喜欢你在片中的表现……”
　　虽然听起来就有点假假的，不过只要魔王相信就行了。
　　魔王自然相信了，并且保持着目光炯炯的愉悦状态，晚饭后还让摄像机把目前为止总时长18分钟的两段片子投影在墙上，反复看了一个多小时。
　　“不行啊，这里的表情还是有点假，”魔王搓着下巴说，“明天起还得多练练。”
　　然后他转头对着边上的杜沫沫：“记下来，7分12秒的地方，明天让史明再给我排一遍。”
　　杜沫沫翻开小手账，记下魔王说的话。她最近越来越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对儿子许下带他去游乐园玩的承诺，却永远不可能兑现的老爸。
　　好不容易沾了影帝的光，微博有了上万粉，但眼下看起来正要走红的，好像是那个“长得很影帝蛮像的”小伙子。
　　可能是自己居心不正的报应，杜沫沫想。不过想想毕竟也是自己事务所旗下的艺人，他要是红了，事务所的知名度也能提高，魔王的名字也能被更多人知道——于是又有点开心了。
　　第二天杜沫沫整理了一下目前收到的有价值的合作邀约，找了史明来事务所办公室，准备让他挑一些自己想接的，然后再和对方沟通安排档期。
　　“这个……页游广告怎样？”杜沫沫拣了一份她觉得不错的，“大公司的新项目，渠道覆盖面也挺广的，而且对象和我们前两次发布的视频的观众群体也有很多类似的地方……”
　　“这是找我的代言吗？”
　　“对呀。”
　　“不包括陛下？”
　　“嗯……”
　　“所以是我用刘清曲的脸，来做这个代言？”
　　“对……”
　　“这样啊，”史明笑笑，挠挠脸，“如果你觉得对陛下的事业有帮助的话，那我就接吧……”
　　杜沫沫想了想，换了另一份。
　　“要不看看这个饮料广告？虽然是没什么名气的新产品……不过对方的公司不大，说不定有商谈的余地……”
　　“商谈？”史明重复了一下，然后马上明白过来，“你决定吧，你是陛下的经纪人。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方式……不过既然已经确定了要进军娱乐圈，他眼下只能仰赖你了。”
　　说完，他又笑笑，补充了一句：“我是混了七百年也没出头的小龙套，实在帮不上什么大忙。”

　　魔王得知自己接到一份代言工作的时候，十分开心。
　　虽然他稳住了快要跳出额头的眉毛，压下了蠢蠢欲动的嘴角，手指刚刚点了几下膝盖也立刻被自己按住了，在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秒内重整旗鼓摆上一张冷静漠然的脸，但杜沫沫还是听出了他说话时明显上扬的尾音。
　　“哦，是吗？你干得不错~”他从阿拉琪在人间界买来的那堆书上看到过，要培养气场，每句话里的字越少越好。
　　彼时他还是盘腿坐在书房的老位置上，面前摊开棋盘和棋子，和自己厮杀正酣。
　　杜沫沫把大致的情况给魔王介绍了一下，留下对方的资料之后就准备出去了。这是魔王得到的第一份商业合作，虽然得到的过程比较迂回，但毕竟也是迈出了第一步。
　　希望是个好开始，杜沫沫想，她绕过书房里的长沙发和大屏风，刚走到门口，伸手要去摸门把，突然听到魔王开口了。
　　“看到没有，我已经开始有名气了。”
　　“桀桀桀，原来你没有光吃饭不干活啊。”
　　“哼，我毕竟是魔王陛下。”
　　“少废话，这是你第一份工作，给我好好干，别给我们金德姆家丢人。”
　　“你就等着看吧，当年那些背井离乡的魔族，一个个回来，回到魔界，然后我们……”
　　杜沫沫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视线掠过屏风边缘，看到魔王半仰着头，眼神散在面前什么都没有的空气里，脸上却带着柔软的微笑。他盘腿坐在厚实的地毯上，手掌里有一枚捂热了的棋子，看上去像在等待坐在他对面的人下下一步棋。
　　“我会成为光芒万丈的明星，整个人间界没有人不知道我的名字。然后……那些人也会回来，”魔王停了停，“他们一定会回来的，这里才是他们的家。”
　　杜沫沫出去带上了门。
　　又过了几天，小牌饮料的代言广告拍摄完成之后，“娱乐即时通”也发来了节目的成片。虽然邮件里说了，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提出来，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不过杜沫沫觉得，“让两人的内容比重平衡”这种要求，已经差不多接近重做了吧。
　　可是眼下这段片子里，魔王和史明的关系，就像番茄炒蛋，魔王是番茄，史明是蛋——虽然他的名字在前面，但他只是个作陪的添头。
　　“陛下看到的话……会高兴吗？”史明看完片子之后，迟疑着问杜沫沫。
　　杜沫沫摇摇头，12岁的孩子已经有很强的自我意识了，何况他还是魔王。
　　时间是周二下午，地点是魔王不在的事务所办公室。杜沫沫看完成片之后第一时间就联系了史明。毕竟他是有几百年从业经验的相关人士。
　　“要不……今后接工作的时候，尽量要求把陛下和我绑定吧，”史明说，“当然不能让陛下知道。”
　　“这样不行，”杜沫沫说，“这样他永远只是你的赠品……而且那些指名你的工作也是你自己争取来的，你不必觉得对不起魔王……”
　　看到史明眼中又是一暗，杜沫沫连忙补充道：“你是个很好的演员，这些都是你几百年的表演经验应得的成果……就算不为了魔王，你也——”
　　“这些不是我争取来的工作，”史明摇摇头，“这些都是这张脸争取来的工作。”
　　他的手指抚过自己的面颊，皮肤像水纹一样波动起来；波动，平静，凝固成了刘清曲的脸。
　　“陛下也不是我的附赠品，他和我一样，都是这张脸的附赠品。”
　　史明缓慢地勾起嘴角，笑笑说：“我在人间界生活了几百年，做了几百年的演员，得到过无数次像这样的机会——甚至更简单，只要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然后杀了对方，就可以全盘接手他的人生。”
　　但是他选择了做一个可能永远出不了头的龙套。
　　“我们的族人在上万年的进化中才拥有了所谓‘自我’这件东西。在那之前，所有的史莱姆都长得一模一样，谁也分不清自己是谁，”史明说，“我们的祖辈没有脊椎，没有神经，没有自己的记忆和语言，今天的我是我，明天醒来我可能又成了另一个不同的人——虽然从另一角度来讲，又是完全相同。但是如今我们有了专属于自己的外形，专属于自己的身份和回忆——”
　　史明又用手抚过自己的脸，恢复了原来的长相。
　　“我照镜子的时候经常对自己说，这是我，我的脸，我的手，我的身体……这些都是我的爷爷们不敢奢想的东西，拿什么跟我换，我都不会交出去。当初我离开魔界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像个人一样地生活。”
　　“……对不起，我一开始没想到那么多，”杜沫沫低了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你说你做过他的替身，我就以为……”
　　“没事啊，”史明又是笑笑说，“我也是做过之后，才发现我不喜欢做这个。他的公司本来想签我做他的专属替身，不过我溜了。我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脸，为什么要活成别人的样子。”
　　“对不起……”
　　“不用道歉啦，我要是不愿意，一开始就会拒绝你了，”史明说，“我也想为陛下做一些事而已。既然他需要我的能力，那我就用我的能力帮助他。但是如果说是为了我自己的工作——”
　　史明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暂停的采访画面，合上笔记本，推到杜沫沫面前。
　　“为了我自己的话，谢谢，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