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生》莫破

7、6

　　那天的天空很阴沉，路面上还留有雨水冲刷的痕迹，闷热的校园路上随处可见来报到的新生，还有跟在他们身边，前后张罗的父母。但总有人是孤单的，而陈志良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员。对于忙于经商的父母，他从来不会多要求些什么，只要他们能给自己钱，让自己读书，那便足够了。

　　循着路标指示牌，陈志良找到了他所在院系的报名点。坐在报名处的接待员微笑着以示陈志良出示录取通知书，他正向背包内翻找着，一条胳膊越过他旁边伸到了前面。他回过头，见一个胖男生略显歉意的冲他笑了笑。陈志良打量着对方，朴素的穿着，拖着老式的行李箱，背上还背着一个硕大的编织袋，照这个情况看来，他也应该是一个人了。两人在报名点就这么认识了，由于报名时间相同，便很自然的被分在了一个寝室，成了上下铺。

　　“对了，我跟你换换，我睡下铺行吧？”在一同去寝室楼的路上，男生把手中的床位号递到了陈志良面前。看着陈志良不解的表情，他又解释道：“你看我这么一个大胖子，上上下下的挺不方便，而且我晚上要是翻个身什么，你肯定觉得不安全。”说罢，还憨厚的一笑。

　　陈志良对上铺下铺觉得无所谓，便从对方手里接过了床位号，他扫了一眼那张条子，在看到姓名栏的时候记下了这个男生的名字——吴樊，这是他进大学交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

　　性格开朗直率的吴樊很快与大家打成了一片，担当生活委员一职的他，总是很热心地为大家服务，再加上头脑好，又喜欢参加各式各样的活动，进校没多久就全专业闻名了。不过这样的一个人却会和陈志良这种有些闷的人成为铁哥们儿，让很多人都想不通，有时大家在一起开玩笑，还会说这是为了“生态平衡”。吴樊每次听到这样的话都会付之一笑，他说他欣赏像陈志良这样什么事都看得很淡的人，这种不为功利所动的人现在已经少有了。不知吴樊说的是真心话还是为了帮他，亦或只是单纯的为了结束这样的玩笑，但每次陈志良听到，都会觉得心头一热。陈志良虽然喜欢安静，但跟能说会道的吴樊在一起他从来不觉的聒噪，相反地，他还很愿意听他说，很愿意看他傻笑的样子，也很喜欢看他用肥肥的手掌拍脑门的样子，也许这时他才不会觉得寂寞。本想就这样维持好朋友的关系，可直到陈志良发现，自己的视线总会不由自主地在吴樊身上游走时，他开始害怕了。其实，陈志良很早就发现自己喜欢男人，在高中的时候也迷恋过高年级的一个男生，但这次他感到事情远没有迷恋那么简单，而是完完全全的依赖，还带有大半成的占有欲。

　　不想破坏现在这种好友关系的陈志良只能尝试着疏远吴樊，可那个毫不知情的家伙总会没事儿就粘着他。于是，陈志良开始尝试夜不归寝，也开始频繁的逃课。可当他有天晚上因为吴樊的事儿跟人打架，而那人只是因为喝多了酒，毫无恶意的骂吴樊是“死肥猪”，他就明白，自己早就陷下去了，已经无法自拔。

　　看到陈志良能按时回寝，能够不再逃课，吴樊也露出了安心的笑。陈志良不免后悔自己当初的行为，想到自己只要忍住不说，只要能平稳的渡过这四年，那么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将是平稳的。可事情总是事与愿违，你越是这样想，就越是在意，特别是在大二下学期吴樊告诉他，他喜欢同专业的一个女生后，他真想对吴樊吼出自己的想法。不过他知道，只要说出来，一切就都完了。

　　“嗯，看来我得减肥了。。。”吴樊摸着下巴一脸严肃地说道，“你说哪个女生会喜欢我这种大胖子。”

　　“我觉得你不用减，你再减也减不成谢霆锋。”陈志良压住心里的话不爽地说。

　　“不行，我自己对我的身材也不满意啊！”吴樊伸出厚实的手掌在陈志良面前晃了晃，“我明天开始每晚跑步，怎么样，跟我一起跑吧。”

　　“要跑你自己跑。”陈志良挥开他的手，不耐烦地站起身，“你说的那女生是谁啊，我怎么听都没听说过。”

　　“人家一小家碧玉，哪能让你知道！”吴樊也嬉皮笑脸地站起来，“我们是在系里面开生活委员会的时候认识的。”

　　“才见过别人一面而已，估计人家早就把你给忘了。”现在的陈志良根本说不出好听的话。

　　“她忘了我不要紧，我可以要她慢慢记得我啊！”吴樊丝毫不在意陈志良带刺的话，“而且从我平常的细心观察，以及打探到的小道消息，我发现那个女生是个挺认真的人，现在像这样做事不浮夸的女孩子已经很少见了，而我就喜欢认真的人！”

　　也许说这句话的吴樊不会在意他说了些什么，可听话的陈志良却把这话一字不落的记在了心里，以至于他在剩下两年里成绩上的突飞猛进让所有人惊叹不已。同寝室一个在校广播台当记者的哥们还专门为此事采访了陈志良，当问到他进步如此之快的秘诀是什么时，陈志良偷偷看了一眼在一旁打牌的吴樊，然后大声说，我想做个认真的人。后来，采访上了校报，陈志良故意丢了一份放在吴樊的桌上，还把有他那篇报道的一面摊在了上面，可回到寝室的吴樊在随手翻阅了一下后，便把那张报纸垫了桌子。本想以此引起他的注意，本想告诉他，自己也可以做一个认真的人，可也许他早就忘了说过的话。看着因节食和运动逐渐瘦下去的吴樊，陈志良有些失落，不过他觉得这样也好，如果吴樊想起来了，向自己问起，那自己又该怎么回答？

　　到了大四，大家都在忙于找工作的时候，吴樊和他那位“小家碧玉”的女朋友也告吹了。本来每天就为了工作而四处奔波，已经够心烦的了，现在又闹出个分手的事，可谓是“火上浇油”，陈志良少有的看到吴樊因为烦心事喝闷酒。他们两个坐在餐馆里，面前点的菜一口未动，吴樊是因为不停的喝酒，而陈志良是因为担心的吃不下。

　　“不就一个女人吗。。。”吴樊虽然嘴上这样说，但陈志良看得出来，吴樊是真喜欢她。

　　“少喝点吧。。。”陈志良把最后一瓶酒从吴樊身边拿开。

　　吴樊也没争抢，又从怀里掏出一包烟。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陈志良又去抢他手里的烟，他还从没见吴樊抽过烟。

　　“我今天开始抽不行啊！”吴樊这回可没放手。

　　“就因为这么点事儿你就一蹶不振！”陈志良也不甘示弱，硬是把烟抢了下来，往桌上一拍。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样？开个party庆祝一下？”吴樊又拿回了陈志良夺过去的酒。

　　“这可真不像你。。。”眼前人的模样让陈志良感到气愤。

　　“哼，不像我。。。那是你没谈过，不知道喜欢人是什么感觉！”也许是喝醉了，伤人的话无意识的从嘴里流出来。

　　什么叫没谈过，没有喜欢过。陈志良突然觉得这四年的忍受好没有意义，突然觉得那辛苦压抑自己的心情都因这一句话而支离破碎。你懂什么，你知道些什么！陈志良已经不能再忍了，就算要破坏所有的关系，就算今后要形同陌路，他也不能再忍下去了。那些看似崇高而有价值的忍耐，对不知情的人来说就像轻薄的烟雾，虚无飘渺，不会让人有任何感觉，也不会留下任何烙印。

　　陈志良猛地拉起吴樊就往外走，迷糊的吴樊手中还拿着酒瓶，踉跄的跟在陈志良身后。两人就这样快步的，以近乎小跑的速度在校园内穿梭。直到跑到学校宿舍后面的山上，陈志良才停下脚步，一把将吴樊甩在地上。

　　看到吴樊又把瓶口往嘴边送，陈志良上前夺过酒瓶，使劲摔了出去：“你别喝了！你想喝死啊！”在听到瓶子与树干碰撞发出碎裂的声响时，陈志良的心也跟着颤动了一下。

　　听到响声，吴樊似乎被惊醒了，摸着头缓慢的爬了起来。还没站稳，又被陈志良按靠住树干。

　　“你不要一副什么都了解的样子！”陈志良大吼一声后松了手，“你知道我这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吴樊靠着树干，长长的吐了口气。

　　“她给过你什么！那个女的，那个女的她给过你什么！”陈志良因过分激动而语无伦次。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吴樊用手狠命的搓着脸，“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是不想管。”陈志良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可是我喜欢你，我怎么能放着我喜欢的人的事不管！”

　　最后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在此之后陈志良觉得整个人都虚脱了，脑中更是一片空白，他不知道吴樊是什么感觉，不过应该也跟他差不多了。长达一分钟的沉默后，他看到吴樊扶着树缓慢的下了山。陈志良一屁股坐在地上，搔乱了自己的头发，他粗鲁的从口袋里掏出吴樊的那包烟，撕开包装后抽出一根放在嘴里，接着丢掉了一整包。他觉得似乎还差些什么，这才想起从不抽烟的自己没有打火机。但他就这么把烟含在嘴里，直到整个滤嘴都被浸湿，苦涩的烟草味弥漫口中。从那之后，他便迷上了烟的这种味道，令人麻痹的味道。

　　本以为自己和吴樊的关系就此结束，哪知第二天，吴樊却一如往常地叫自己起床，一起吃饭，一起去找工作。看到精神满满的吴樊，陈志良是既安心又担心，他想，他昨天应该说得够清楚了吧，还是对方故意装作没听见？

　　在去人才市场的路上，陈志良小心翼翼的开了口：“吴樊，昨天，我可能是。。。嗯。。。”

　　“我们还是好哥们儿吧！”陈志良转过头，看到吴樊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你还当我是好兄弟吧？”

　　陈志良对吴樊的态度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迷惑的点点头。

　　“那就好！”吴樊长吁口气。

　　“可是我，昨天跟你说。。。”陈志良实在是不敢把那种难为情的话再说一遍，他不禁佩服起自己昨晚的胆量。

　　“你昨天跟我说了什么都不重要。”吴樊笑着打断他，“不管怎么样，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陈志良对于吴樊没有厌恶自己，并还把自己当朋友看，觉得无比感动；但他同时也明白了，自己跟吴樊是不可能的，他们最亲密的关系也只能停留在“铁哥们儿”这一层。

　　“好，今天一定要找个好工作！”吴樊振奋下精神，“我们两个最好能进同一家公司！”

　　看着吴樊的侧脸，陈志良突然也想开了，他只要这样就好，只要这样不会跟吴樊断绝关系就好。至少现在，吴樊的身边只有他能陪着，而他的身边也从来都只有吴樊一个——他们两个，谁都不会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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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想什么？”章赫看陈志良发了很长时间呆，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

　　“哦，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陈志良这才回过神来。

　　“你烟抽得挺凶啊。”章赫见陈志良又点起了一根。

　　“还行吧。”陈志良把烟递了过去，“要不要来一根？”

　　“不用了。”章赫连连摆手，“你也少抽点吧。”

　　陈志良点点头，又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哦，也没什么。。。”章赫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没想到你是那个。。。”到后来声音也低了下去。

　　“你是说同性恋。”陈志良倒是很大方的说了出来。

　　“嗯，其实我觉得这没什么！”章赫赶忙解释，“就是，有点吃惊罢了。。。”其实章赫对同性恋的概念不是很清楚，从字面理解无非就是男人喜欢男人，女人喜欢女人，这在他看来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不过如今真被自己碰到了，还是会受到一定的冲击。

　　陈志良看着章赫慌张的样子，轻笑了一下，接着又转过头看向远处：“看样子要天亮了。”

　　“你还真厉害，一晚上都没睡。”在外面吹着冷风，章赫也早就没了睡意。“对了。。。”章赫觉得现在问的话应该不会有问题吧，“你为什么要从原来的公司辞职啊？”怕对方不高兴，他又补了一句：“我只是随便问问，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

　　陈志良并没像原来一样有过激的反应，却答非所问的说道：“吴樊经常跟你打电话吗？”

　　“不是经常。。。”章赫想，看样子他还是不想说，“我只跟他通过两次话。”

　　“以后他再问你我的事，你就一概说不知道。”陈志良长长吐出一口烟。

　　有前面陈志良自报家门的事情做铺垫，接着又提到不想再跟吴樊联系，章赫多少也猜到一点陈志良跟吴樊之间肯定有些什么。虽然不喜欢挖人隐私，不过章赫还是动了点小脑筋。他露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追问：“为什么啊？别人找你肯定有急事吧！”

　　“他能有什么急事。”陈志良“切”了一声。

　　“那我下次去帮你问下他好了。”章赫表情严肃地说出这话，还不忘偷看一眼陈志良。

　　“你白痴啊！”陈志良叫了出来，继而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跟他已经分了，再没什么好说的。”

　　原来如此，章赫心里猜的也是八九不离十，他也明白，虽然陈志良嘴上说分了，其实心里还是很难割舍，不然怎会久久无法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