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姐》向小编

9、如果我们必须接受分离

　　谢波今天被上级找谈话，可能面临转业。情况也的确非常明白：谢波今年34岁，本科毕业后从军，文职，副团级。差不多年龄，没有晋升机会，有更多的年轻军官等待进阶，那么你就面临转业。当然，要是搁着十年前，哪怕是五年前，转业都还有转业办这样一个部门从中协调安置，最差也能安置到效益较好的大型国有企业。当然，有办法的人则可以直接进入省直机关的悠闲处室，先领个科长当着，慢慢混，到退休前，好歹也能混到正处。公务员的好处在于：1，稳定；2，工资外福利（比如子女读书、集资分房、公出机会）；3，退休后金额不菲且逐年递增的退休工资。可是如今，越来越多的国有企业入不敷出，越来越多的肥缺被关系户挤占，转业办的无能为力使其逐渐沦为一个可有可无的部门。
　　谢波的父母是本地的小学教师，虽说也桃李满天下，但是现实是，优秀的学生极少记得自己的老师，即使记得，懂得感恩，也感谢到中学老师为止，极少极少能够将自己的成就关联到自己的小学老师。所以，谢波父母是一生都生活在印象派“桃李芬芳”的老实教师。他们拿着事业单位稳定但微薄的工资，一生清贫，一生俭省，一生克制，一生平凡。遇到这样转业的大事，谢波必须和陈骁共同认真面对，事实上，这件大事可能必须由陈骁父亲陈明道来做主。
　　在陈骁的印象中，父亲可能从来没有对自己满意过，但是父亲无数次表示对谢波的满意。他的严苛和挑剔都是针对陈骁的，从来没有针对过朴素踏实的谢波。他对谢波，总是笑意，对陈骁，却屡屡发怒。陈骁起初将这理解为“亲者严，疏者宽”，但是后来，陈骁慢慢体会到：父亲或许通过对谢波的充分肯定，让谢波更好地待自己这个不省心的丫头。陈骁细细听谢波说完目前的情况，便断定：此事必须求助父亲，父亲必会尽全力。每遇大事，陈骁和谢波都有一种同仇敌忾的团结，他们如患难夫妻一般的相守与扶持，似乎又和这个时代的其他夫妻多少有些不同。
　　这个周末，陈骁要和谢波回娘家。当然，嫁出去的丫头是泼出去的水，你已经不能指望她给娘家人带来或现实或虚幻的依靠，唯愿她过得幸福，这或许是有女儿的父母能做的唯一事情。陈骁这趟回家，的确是带着任务而来。她不动声色，一来部队转业的政策经她转述可能并不太准确，二来父亲既然历来对谢波表示认可和满意，这事由谢波自己说更合适些。陈骁只进厨房跟妈妈瞎扯。
　　“妈，今天这糖醋排骨里的肉老了啊！”
　　“有吃就不错了，你自己平时那过得是日子啊？！”妈妈笑这个女儿厨艺不精，结婚三年也仅能勉强喂饱自己，拿手菜一个没有，“这个肋排还是我提前跟无公害肉店预定的呢，还挑？！”
　　陈骁一边掰柚子吃，一边说：“那下次换种做法，别做糖醋的了，还是用大葱烧，葱烧排骨，那也香。”
　　“呦，不会做，还挺会选的嘛？！”
　　“那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陈骁直笑，妈妈也乐。
　　“你老实跟妈妈说说，今天回来有什么大事汇报？”
　　“妈，你太精了。简直是我们家的克格勃，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陈骁其实没心思跟妈妈聊天，眼睛动不动往爸爸的书房瞄，竖直了耳朵听谢波和爸爸的谈话。
　　“谢波部队有事？”
　　“嗯，要他转业，估计这次跑不了了。”
　　“该怎样就怎样，你别愁，总有办法。”妈妈毕竟是经历过大事的人，一点不慌，又或者是对陈骁爸爸有充分的把握？
　　“我不愁，谢波不愁我愁什么？”陈骁习惯性自欺欺人。
　　“你记好了啊，谢波不愁你也得愁，谢波要是愁，你就更得替他分忧！”妈妈是贤妻良母。
　　“这不愁着吗，不愁回来找我爸干嘛。”陈骁总算撒起娇，又急又气，“我一个小记者，刚工作没几年，最多到医院看病插个队，排个专家号什么的，要我安排人转业，我哪有这天大的本事。”
　　“别急，看看你爸那边，他那帮老同事，现在各部门基本都是一二把手，如果还买他的情面，应该有可能安排下来。”
　　“看看吧。”
　　“我可跟你说好，如果谢波这次调回来，你们赶快要个孩子，你都30了啊！”妈妈有条件了。事实证明，的确没有免费的午餐，吃了，就要买单，家里人也一样。
　　“妈，这一桩事情还没下文，你就别添乱了。”
　　“什么添乱？这是正事，其实我和你爸都很担心的。像你们这样，分着，又没个孩子，感情的事情是很难说的，就算我们放心谢波，我们也不放心你啊！”
　　“妈，你应该倒过来，放心我也不放心他才对啊，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妈其实两头都不放心，男人在外很容易被诱惑，现在的女孩多主动啊，你呢，一个岁数不大的女人，虽说家在本地，也总是有接触其他男人的机会，将来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们只能怪你，不能怪别人的孩子。感情的事情，扯不清楚……”妈妈说着说着，黯然起来。
　　“没事没事，我答应您了，一解决谢波的转业，我们就考虑繁衍后代！”
　　“你说你们现在这些孩子，怎么这么没羞没臊呢！”
　　“妈，你到底要我怎样，这不是你要求的吗，我答应了你又赖我？！”
　　母女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陈骁当天晚上决定，住在娘家，明日再回自己的小窝。
　　陈骁爸爸对谢波转业的事情很慎重。按照传统惯例，先咨询了本单位，也就是警察系统的军转干部政策，答案是可以直接接受副团级以上的干部，条件是降半级，到基层。所谓降半级好理解，到基层就很微妙了，这可能意味着你先到偏远的基层单位，有机会再调动回来，也可能意味你一直呆在所谓基层，直到退休。当然，陈骁爸爸交游极广，他不可能让谢波在一棵树上吊死。咨询本单位的同时，他还问了好几个老友，有些在其他省直机关也是二把手，咨询的结果是，政协方面有可能还能够接收军转干部，其他部门统统没戏。但是问题在于，政协属于退休领导的夏令营，参加完夏令营，领导们就要考虑着养老了。所以政协里人员的级别极高，像谢波这样的副团级干部到了那里，就是个正科级的兵，是领导们最爱使唤的兵，关键是使唤来使唤去，将来未必有好处，未必能顺利升迁，这才是陈骁爸爸，当然更是谢波担心的一点。唯一的好处就是：留在本地。
　　陈明道很认真地找陈骁和谢波谈了他了解到的情况，把利弊都摆了出来。陈骁很为难，她不愿意成为任何人通向锦绣前程的障碍，无论这个前程里面有没有自己，就像当年离开许蔚时。她不愿意面对这个两难选择，她决定不发表任何态度，让谢波自己定夺。谢波反复征求陈骁的意见，陈骁坚持不发表看法。谢波征求陈骁爸爸妈妈的意见，本着尊重小两口的前提，谢波爸爸妈妈的意见是：他们两口子的事情，两个人共同决定。谢波也了解了自己父母的态度：谢波的父母希望孩子平静地在本地生活，哪怕一生只是平平淡淡，这也符合他们为人处世的一贯态度。
　　其实人生本来并没有多少选择，也有很多人选择了不选择。走哪条道路，不在于收获与失去，而在于个人喜好。
　　一个多月后，谢波去邻市的警察部门的基层单位就职，车程2个小时。陈骁妈妈对这个决定略显失望，陈明道不语。
　　陈骁与妈妈的约定没有现实条件来成全。那一刻，陈骁并没有失望，她反而庆幸地想，她从前以为谢波不是许蔚时，但是几年之后，谢波变成了许蔚时，至少谢波和许蔚时并没有太多不同。
　　如果必须接受分离，那么不如简单地享受分离。陈骁非常轻佻地想：只有不期待，才能不失落。说来也怪，别人高兴的瞬间，满意的片刻，享受的当下，幸福的时刻最美，而陈骁的美，却是在此时，如将颓未颓间意犹未尽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