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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我不喜欢熄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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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骁最近老给大老爷们当司机。
谢波离开部队前,跟大伙告别。陈骁知道,按照部队吃饭喝酒的光荣传统,这一场就算喝趴下,爬回来都是有可能的,所以当谢波请她同去的时候,她没有拒绝,她知道,她去既是司机,也是挑夫,更是监护人,她要把谢波安全带回家。女人就是这样,对男人来说,她们有时是女儿、有时是情人,但更多的时候也承担母亲的职责。
亢奋分很多种。这一点在酒桌上会得到充分体现,有人得意得亢奋,有人失意得亢奋。失意亢奋的人,有咸鱼翻身的勇气和期待;而得意亢奋的人,在各种虚情假意的赞美中熏熏然。当天的席上,有年龄大谢波十来岁,高中毕业就入伍,从原籍辗转到本地的师级领导,也有和谢波同年入伍,如今还是营级干部的战友,他们未来的命运仍旧叵测,大家在红、白、黄(葡萄酒、白酒、啤酒)三种药水的浇灌下,治愈自己,打败对手。最后的最后,没有喝酒的陈骁产生了错觉,她仿佛以为喝醉的是自己。面前的男人,瘦得、胖的、高的、矮的、孬的、帅的,各种摇晃,各种脸红,各种呕吐。她本是个喜酒的人,却根本无法适应这样的场面,只好一度借口到饭店外去散散步,等谢波随时召唤她来庇护自己。
告别宴、离别酒整整喝到第二天凌晨快四点,等陈骁从海岛郊县把谢波安然带回家,天已经蒙蒙亮。谢波昏昏沉沉地睡了,非常安静,一点不闹腾,这是谢波父母的功劳。他们把这个孩子教育得忠厚稳当、朴实上进,然后把他交给陈骁,从喝了酒从不发酒疯,只安静睡觉上这一点来看,谢波就拥有良好教养,陈骁感谢公公婆婆。她不仅觉得这个婚结的妥当,更觉得进入这个家庭是让人心安的。
这个点,不早不晚,10月深秋的清晨5点多,如此尴尬。陈骁只好洗了个澡,歪了两个小时,匆匆上班。整夜未眠,陈骁感觉天旋地转,一出门,没小心,在小区里就跟糊里糊涂地撞向了灌木丛,灌木丛又刮倒,蹭到旁边的一辆黑色尼桑天籁。陈骁实在是累极了,她只记得当时挂在二档,车辆滑行,她低头找工作证,最多也就5秒钟的时间,怎么就撞上了,她真不记得了。接着她下车,看到对方车辆被灌木丛刮花了,自己的保险杠也被刮花了,因为事发地点靠近保安门岗,又正是换班时间,好几个保安跑来看。也许对方并不是一个上班族,这个时候去打扰别人也不好,陈骁只好把电话留给保安,请保安将事情原委和自己电话都告知对方车主,自己会全额赔付。陈骁到了单位不过半个小时左右,就接到黑色尼桑车主的电话。听得出,这位车主很生气。陈骁想想,如果自己是尼桑车主,一定也很生气,这是躺着中枪啊。陈骁前前后后赔不是,好说歹说,最后以500元的现金赔偿了事,不过,陈骁的车也要送到修车厂了。
10月28号,谢波去新单位上班,踌躇满志。
10月30号,陈骁去西北出差,独自前往。之前的一天下午,孟小楠问陈骁:“明天你一个人去?”
“嗯。”陈骁送走谢波不久,情绪不高。
“我送你吧。”孟小楠了解最近陈骁的低落。
“开什么玩笑,你又没车,陪我坐大巴去,再一个人坐大巴回来?”孟小楠因为住在单位宿舍,至今仍是自行车一族。
“不可以吗?”
“不用。真不用,又不是第一次一个人出差。”
“那你多带点衣服,北方不比我们,他们那儿早就入冬了。”
“老孟,你怎么比我妈还啰嗦,放心吧。”
想起陈骁这两天都是坐公交车上班,孟小楠不仅担心陈骁,还爱屋及乌记挂陈骁的车:“你的车咋样了?”
“保险杠刮了,在喷漆呢,前两天送去,天气不好,干不了,过两天谢波有空,他去拿。”陈骁一边看对方发来的会议安排,一边回头跟孟小楠说话,隐约见甘凌从赵安群那里走回座位,经过她们的位置。
当晚,陈骁接到甘凌短信:“明天我送你去。”是陈述句,不是问句。
陈骁回复:“不用,我自己搭大巴去。”
“你航班太早。”
“你怎么知道?”
“你不用管,我认识你家,6点我到你家接你。”
“不用,我自己可以解决。”
“没事,同事,帮个忙而已。”
“真的不用。”
“你总共三个‘不用’,我明天去接你。”仍旧是坚定的陈述句。
陈骁收拾厚衣服往箱子里塞,已经没有力气跟甘凌较劲儿了,她决定第二天再早一点走,避开他。
第二天5点40,陈骁从家里出发,出发前给谢波发了短信:“我到太原再与你联系。”刚走出家门,白色荣威550就在小区门口,甘凌在等她。她知道,自己在劫难逃。
甘凌看陈骁出来,打开车门,下车来帮她拎行李,陈骁说:“不用,不重。”
甘凌横横地瞪了陈骁一眼,陈骁吓得收回了手,于是任甘凌拎着她的行李往车后箱放。
陈骁站在车边,非常尴尬,天都没亮,几乎是黑着的,陈骁不知道甘凌怎么就能认出是她,她更不知甘凌其实5点就到楼下来等,就是怕她跑掉,她现在更不知道怎么办,是像从前一样,坐在后座,还是副驾驶。于是她只好站在白色荣威550旁,穿着一件黑色西装。
“站着干嘛?上车啊!你嫌时间太多啊。”甘凌催了。
陈骁一句话没说,拉开后门就坐上了后排。因为要上高速,本能地先系上安全带。
“你什么时候可以不跟我说‘不用’这两个字?”司机发话了,还不开车,转身用奇怪地眼神看着陈骁,陈骁被看得通身不舒服,司机继续提出要求,“还有,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你能不能坐到前排,我4点多起床,很困,我需要有个人跟我说话提神。”
陈骁今天像是被下了药,哑巴了,伶牙俐齿都被废了。她松开了本来准备系安全带的手,打开后车门,坐到前排。
仍旧很沉默,大概也是因为困,陈骁这时发现甘凌的车一直在发动状态,她上来就问:“等我的时候为什么不熄火?”
一句话就就逗笑了甘凌:“你怎么知道我等你了?”
“你不是说你4点多就起来了?这个点钟你家到我家,路上最多开20分钟,你不是等我半个小时了?”
“你缓过来啦?又会问问题了?”甘凌的笑意一直保持。
“问你呢!”
“没什么,我就是不喜欢熄火。”甘凌没说真话。
“知不知道这样很浪费?”
“这是我的事情,不是你关心的事。”甘凌躲避不了,只好抛出狠话。
说的对,陈骁想。燃烧汽油是你的事情,执意来接我是你的决定,我逃不掉也是你的绝招,好吧,我缴械投降。
车程有接近一个小时,因为是清晨,道路畅通到让人舒心畅快。当然,谈话也不让人厌烦。
“我听到老孟要送你。”甘凌比孟小楠和陈骁都略小,他一直喊孟小楠“老孟”,却叫陈骁本名,“才知道你要出差。”
“老赵派的活儿,算是肥差吧,开会,不是采访。”陈骁还是疑惑,“你怎么知道我的航班?”
“出差人员的动向一查就知道。”
“哪里查的?”
“你不要管,反正我都来了。”陈骁真的斗不过甘凌,浙江人啊浙江人!
“干嘛来送我?”陈骁自己都觉得此话是明知故问。
“关心同事而已。”甘凌说得轻描淡写,接着问:“去多长时间?”
“一周。”
“你的车怎么了?”
“没怎么,一天上班刮了。”陈骁没说是自己笨到撞进灌木丛。
“你回来那天我来接你吧?”
“不用,回来那天是周天,我先生会来接我。”
这个“不用”的理由非常充分,甘凌沉默,没有提出抗议,继续认真开车。
5点多到6点多,天逐渐亮起来,微光乍现,车平缓地行驶,甘凌开得小心,就算在高速上也不快。
陈骁不禁赞他:“你真不错,不开快车。守法青年。”
“我平时也开得快。”
“在市区你开得快,在高速反而不快?”
“我希望和你这样,一直开下去。”
甘凌说出此话,陈骁莫名其妙两腮发热,但是她很快将此理解为:驾驶者的快感。
50分钟迅速过去,到机场候机楼,时间太早了。还有整整两个小时才起飞。
“你待会儿进去吧?太早了。”甘凌说,“你要不要在我车上睡一会,起那么早。”
“不用。你不是比我起得还早?”陈骁笑。
“又是不用!”
“不好意思,我习惯了。”
“习惯说‘不用’?”
“也不是,是习惯自己来解决问题。”
“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自己解决所有问题,或者自己解决大部分问题?”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是不是代表自己长大了?成熟了?”
“不是我问你的吗,怎么又变成你问我了?”甘凌假装质问。
“好像我一直比较喜欢提问。”陈骁开解。
“你除了喜欢自己解决问题,喜欢提问别人,喜欢说‘不用’,你还喜欢什么,一次性说完。”甘凌扭过身,只用左手搭着方向盘,半怒半笑地看着陈骁。
陈骁今天穿了粉红色的短袖在里面,外套黑色西装,牛仔裤,一看就是出行打扮。陈骁白,粉红和黑色都衬她的肤色,长发乌黑,不常烫染,高高盘起,显得成熟干练。当陈骁意识到当天车内笼罩着粉红色的的空气时,为时已晚,她不曾料想,这莫名飘来的粉红色空气会彻底吞噬甘凌,也吞噬自己,最后燃烧彼此,只带来黑色的灰烬。
此刻,她只想从这粉红色的空气中挣脱、逃离:“我还喜欢什么,有机会再慢慢告诉你!”陈骁迅速拉开车门,下车。甘凌一看,没有阻拦,赶忙下车帮陈骁去行李。他一直没有告诉陈骁,他默默等待陈骁的时间里,不熄火,是随时等待她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