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不知不觉

6、笼子里的畸形儿

　　祁奚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残忍，他在挖他的疮疤，让他把所有的苦痛都重新温习一遍。“姜离，算了，不要再说了。”姜离却又往下：“初中时跟养父母去公园，看到一大堆人围着一个笼子，我们也过去看。你知道笼子里是什么吗？是一个畸形儿。”他浑身都战栗起来，“他是从小被人关在一个狭小的笼子里，身体才会发育成畸形的。但他们怎么可以做那样残酷的事，居然把他放在那里展览，向世人展示他那极度扭曲的身体。他只是一个不幸的孩子啊！我看到他蜷缩在角落里，浑身发抖，我看到他伸出细弱的胳膊抱住自己的脑袋，我——我昏过去了。那以后我更加害怕，害怕自己身上的某一个部分会暴露所有的秘密，害怕自己也会被丢到笼子里去展览。我更加努力地掩饰自己，我对所有的人都笑，我抢着帮别人做事，我从不跟任何人起争执。进入到高中也是，参加所有义务劳动、义务献血，去过每一家敬老院，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乞丐，连睡觉我都是小心翼翼地缩在一个角落里。我做到了，所有的人都在养父母面前称赞我，我赢得的奖状贴满家里的墙壁，全世界都说他们得到了宝。可是有什么用呢，我的梦，总是躲不开那畸形的影子，有时候我害怕睡觉就像别人害怕死亡一样。进入大学之后，我突然觉得自己疲软了。养父母不在身边，我用不着向他们证明什么。我怕自己空下来，就去找了许多打工的活，而且专找那些体力活，我送过外卖，去工地运过砖，送过煤气，每天累得自己像条狗一样瘫在床上。整一年我就过着那样的生活。大二开始时我决定要改变方式了。如果以善抵恶不能够弥补的话，我就以堕落来麻痹自己。于是我搬出学校，就像你所看到的那样，换用不同的方式改造自己。我每天晚上混在舞厅里酒吧里，死命地想醉死在里面，但那喧嚣之后的死寂更加可怕，我无法逃避心里巨大的空虚。我想也许还不够，所以那天把那个女人带回家。我搂着她的时候，全身都在作呕，你不知道你把她赶出去时我有多感激你。”“傻瓜，竟然做这种事来折磨自己。”祁奚轻轻地说了一句，姜离的世界，原来是这样黑暗，他终于了解了。“我没有办法，我快要疯了，我不甘心。那一天，我真的犯罪了。”“什么？”“我偷了五百块钱。那天从学校坐车回来，刚好旁边有一个抱着小孩的女人和旁边的人聊得起劲，她没发现她的孩子从她衣袋里拿了钱包出来玩，一个一岁左右的孩子吧，连钱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一时松手，钱包掉在我旁边。我很早就想这么干一回了。我就打开钱包掏出里面的钱放进自己口袋，然后把钱包从窗口扔了出去。回过头发现前面一个小女孩看着我，我也盯着她看，她很快转过头去了。到了下一站，那小女孩下了车，我也下了车，她见了我飞快地跑了。我找了一家饭店，挑贵的点了一桌，一直吃鹅，肚子胀痛了还是吃，把所有的东西都塞到胃里去。走出饭店时，终于忍不住全部吐了出来。回到家，我躺在沙发上，一个劲直发抖，我觉得很难受，我害怕回到自己那间像地狱一样的房间，感觉不到一点活人的气息。”“是你在客厅抽烟的那天。”“嗯。我当时真恨不得自己死掉算了，可是祁奚你把饭端给我的时候，我想也不想就全吃掉了。我明白了，我是想要活下去的，我想要活着，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祁奚，你知道吗，我想要像正常人一样活着。可是，我不停地做恶梦，我脑子里总回闪着□□和畸形，我摆脱不掉……”姜离死命地咬住嘴唇，眼泪早就顺着脸颊淌了下来。“罪是什么？就是必须有人接受惩罚。既然那两个人没有受到审判，那么就必须由我来承担所有的罪恶。”“不是这样的，姜离，你可以开心地活着，你现在不是摆脱了那样的生活吗？你不是每天在我面前笑吗？你不是在教堂找到了平静吗？”祁奚有些激动，他是真的——心痛了。“嗯，祁奚，多亏了你，是你带引我走进教堂的，真的很宁静，什么都不去想，所有的喧嚣都沉寂下来，好像赤裸裸地站在上帝面前，直接接收所有的沉痛，反而感觉不到痛苦了。照顾你的日子也是，只一心想着你的事，自己的事都抛在脑后，真好啊。祁奚，现在真的好多了。虽然不确定这样可以持续多久……”“一辈子，一定会的，姜离，今天是我不对，以后再也不会有人问起你伤痛的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姜离，一切都过去了。”祁奚轻轻地搂住姜离，在他耳边不停地说着“过去了，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