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不知不觉

5、我的出生即是罪恶

　　从医院里出来，祁奚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他打了个电话回家，简单地汇报了一下住院的事，结果全家人都对他口诛笔伐，出了那么大的事居然一声不吭，事后才知会一声，又四处通知了许多亲友，害得祁奚每天都接到几个慰问电话，还有长辈们一通通的训话。另外就是迫在眉睫的考试，拉下了一大串，只能拼死拼活赶。光有些笔记还是不行啊。姜离也很惨，为了照顾他许多作业都放一边，现在就熬通宵。有时一个晚上两篇论文的进度赶出来。因为要借用祁奚的电脑，干脆每天就窝在他的房间里了，两个人一起挑灯夜战，偶尔爬上床睡一两个小时，也没多少时间做饭，祁奚就和姜离一起沦落到了吃泡面的地步，有时换个花样，吃吃饼干、面包什么的。
　　到考试终于结束的时候，两个人狠命在家里睡了一两天，连饭都省了好几顿。等到状态调整过来，日子又恢复了正常，只不过因为放假，连课都用不着上了。
　　一天晚上，祁奚正上网时，姜离又端着咖啡进来。祁奚打开了音乐，坐到一旁喝咖啡。姜离笑吟吟地望着他，音乐这时响了起来，有一个尖刺的女声“啊、啊……”地叫了起来。祁奚看到姜离突然脸色一白，整个人一抖，“这歌……”“周杰伦的《以父之名》。姜离，你没事吧？我关掉好了。”姜离摇摇头，问他：“你听得出来唱的事什么吗？”“不太清楚，好像忏悔之类的吧。”姜离静了一会儿，跟着音乐，轻声念了起来：“低头亲吻我的左手，换取被宽恕的承诺……黑色帘幕被风吹动阳光无言的穿透……沈默的喊叫沈默的喊叫孤单开始发酵，不停对著我嘲笑。回忆逐渐燃烧……脆弱时间到我们一起来祷告。仁慈的父，我已坠入，看不见罪的国度……”他背得出歌词，好像很熟悉，这首歌有什么问题。祁奚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姜离的声音越来越低，念到最后一句“没人能说没人可说，好难承受，荣耀的背後刻著一道孤独”已经有些颤微微了。祁奚关了音乐，又重新盯着他。“姜离，怎么了。”姜离的头埋了下去，祁奚看到他的手揪紧了床单，却仍然在发抖。“姜离！”“这首歌，曾经有一阵子我每天都听，从早到晚，听到耳朵都痛死为止。那盘ＣＤ被我扔掉了，我以为结束了，想不到会在你这儿又听到了。”他的头始终低着。祁奚过去抓住他的胳膊：“姜离，我知道你有些不开心的过去——”“那些不只是不开心，也不会是过去，它们会纠缠我直至死亡。”姜离猛地抬起头，正视他的眼睛，他的眼里是什么，仇恨愤怒屈辱疯狂迷惘，似乎什么都有。祁奚一时呆住。姜离又迅速地收回目光，嚅嚅着说：“对不起祁奚，我先回去休息了。”祁奚抓住他，他看到了通往姜离隐秘内心的通道了，他想往下走，想要了解。“姜离，告诉我，可以吗？”姜离望着他，无力地跌坐在床上，埋头啜泣起来。“我从来都不敢在别人面前哭，也从来不敢告诉别人……祁奚。”祁奚隐隐地有些不忍，他是不是做了残酷的事，但他还是选择了等。
　　过了半个多小时，姜离终于镇静了些，他抬头看着祁奚，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祁奚，你相信原罪吗？”还不等他作答，他又接着往下，“我信的，我相信有些人从一出生就是带着罪恶的。”有些人？包括你自己吗？祁奚不语，等着他接下去。姜离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我的出生即是罪恶。”“因为父母吗？”“父母？他们不是人，他们是禽兽。”姜离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几个字，令祁奚有些凛然。“他们，虐待你吗？”“虐待？祁奚，你永远都不会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虐待，从那一天起，我就彻底毁灭了，再也看不到一丝光明。”祁奚用力握住他抖动的手。“从小我就被人骂作野种，现在想起来那时却要幸福得多。十岁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天，我看到了世上最丑陋的一幕。我看到那张床上赤裸裸交缠在一起的两个人，我惊呆了。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他……他是我的舅舅！”祁奚一惊，手不由地松了下来，□□？姜离低着头不停地说下去，“那个女人，她居然告诉我，我所期盼的父亲就是我的舅舅，就是那个躺在她床上的男人。祁奚！”他反过来抓住他的胳膊，“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肮脏很丑陋很可怕，告诉我呀，我从来都不知道别人会怎样看待我，你不知道我有多怕……”祁奚呆在一边没有办法开口，□□？但姜离是无罪的呀。“姜离。”他的喉咙哽住，只定定地看着他。姜离别过脸，重又埋下头，“那是恶梦的开始。当时的我对□□又有多少概念呢！后来我知道了，我看到了电视上那些畸形儿，终于明白了，那就是□□。扭曲的身体，那是对罪恶的惩罚。而我，我只是漏网之鱼罢了，我侥幸逃过了那一次的审判，我是侥幸逃脱的罪犯。我总是做恶梦，梦到一双大手伸过来使劲地扭着我的身体，每次惊醒都好像可以感到身上的疼痛。我恨他们，为什么要做那么可怕的事，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我开始变得歇斯底里，我抓起所以可以到手的东西向她扔过去，我死命地踢她，用牙齿咬她，我变成了一个疯子。她终于受不了了，有一天把我扔到孤儿院门口就逃走了。我生了一场大病，清醒了之后，他们告诉我我被收养了。养父养母很慈善，看到他们时我只觉得很安心。我想我到了另一个世界，我可以忘记以前的事，我要证明自己是可以让养父母骄傲的好儿子。于是我拼命用功地读书，尽我所能地孝敬他们。我以为我可以忘记，但是……”他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