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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

  •   初到北京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别谈找工作了,就连吃住都成问题。我睡过广场上的长椅,宿舍楼的楼梯间,还睡过公司的门口,总之,稍微能遮蔽安身的地方都成了我的“栖息地”,除此之外,每天也是饥一餐饱一餐,甚至有时候一天都吃不上一点儿东西。我就是在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打拼着,虽然也后悔过,彷徨过,但我想,既然出来了,就不能这样空着手回去;既然出来了,就要帮家里减轻负担。于是半个月后,我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在清洁公司当清洁工,而主要任务就是给一些大厦擦玻璃。我有轻微的恐高症,有时候站在自己五楼的家向下看都会两腿发软,而如今却是要我在二十几层的地方高空作业,起初也是怕得不得了,但为了每个月那一点收入,我咬咬牙也挺了过来。当我把这个月的第一份工资寄回家的时候,我的心里竟有说不出的自豪感,我想,终于不用再让母亲这么辛苦了。

      其实,我本来是想找一家公司,谋一份稳定的职位和收入,但是碍于我学历低,像北京这种竞争又激烈的地方,大公司根本看不上你,而我最好的一次也是在一家小公司求得了一份资料员的工作,可是,毫无竞争力的我马上就被公司招用的新人顶替了。于是乎在北京的这三年里,我几乎什么样的工作都做过,送水公司的送水工,饭店里的传菜员,社区的保安,夜总会的服务生,甚至连工地上搬运工的活儿也干过。我只是拼命的赚钱,然后再每个月把钱寄回家。由于没有固定的住址,没有给家里发过一封信,就连电话也是一年只打那么两三次。我实在是不敢听到母亲的声音,我怕听了,自己就会心软,自己就不能狠下心来忍受住孤单,自己就会想回到那个温暖的小家。所以我到北京的这三年里,一次都没回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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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年的冬天,我再次失业了,不过对于我这样一个临时工性质的打工者来说,失业是很正常的,可这次失业却给了我不小的打击,因为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我一直没有找到工作。眼见着马上就要过年了,而我也有三个月没往家里寄钱,想着母亲在家里万分担忧的表情,我觉得还是有必要给家里打个电话叫她安心些。

      “喂?”在“公话超市”里我拨通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号码,没响几声,那头就传来了母亲的声音。

      “妈,是我。。。”

      “杨杨!”母亲的声音激动的一下提高了八度,“杨杨!你怎么样啊!还好吧!北京现在冷吧!多穿点衣服啊!自己在那边吃好一点,家里不用你担心,你要注意身体。。。”母亲像生怕我会很快挂断一样,一口气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堆。

      “妈,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心里暖暖的,眼眶早就湿了,“那个。。。这三个月的钱我下次一起寄回家。。。最近忙,没时间寄钱。。。”我犹豫着,不想说出实情。

      “杨杨,家里不缺钱,你别再往家寄了。。。”可能是听出了我话语里的不自然,母亲深深吸了口气,“马上就过年了,你回来吧,别一个人在那边了,这几年家里就只有我跟小月两个人,怪寂寞的。。。你回来吧,妈想你。。。”

      “妈。。。”我捂着嘴,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杨杨,你回来吧。。。妈不要你赚钱,妈就要你回来。。。”那头母亲也啜泣起来。

      我在电话机前拼命点着头,发不出一点声音。

      于是在一个星期五的晚上,我登上了回城的火车。坐在窗边,望着不断滑向远方的星星点点,心中百感交集。这是我在外飘荡的三年来第一次回家,我翻出以前的记忆,不知母亲的眼角又多了几条皱纹,白了多少头发;不知当年那个脾气倔强的人,如今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心里既兴奋又紧张的期待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而梦里出现的是朱恩月那张喜欢微微皱眉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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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回到了久违的城市,回到了久违的大院,登上了久违的单元楼,当我敲开门时,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欣长的人影。细密垂于耳畔的头发,微长的刘海,偏黑的健康肤色,宽阔的肩膀。有那么一刻,我以为自己进错了门,直到看到那对微微皱起的浓眉,我才吃惊的动了动嘴,声音却挤在了喉咙管里。

      朱恩月在我脑海中的映像一直停留在高中时期,如今看到一个如此有男子汉气概,如此成熟的他站在我面前,我竟一时难以接受。于是乎,我俩就这样相互对视着,僵在了门口。

      “杨杨!”母亲突然从朱恩月身后窜了出来,激动得抱住我,“你总算回来了!来,让妈妈好好看看你!”说着,她扳过我的脸:“哎呀,你看你,怎么搞得又黑又瘦啊!叫你在北京吃好一点,你怎么就这样渴着自己。。。”

      看着母亲把我当小孩子一样教育,我不禁无奈的笑了起来:“妈,我身体好着呢!”正说着,忽觉手上一轻,抬眼,发觉是朱恩月从我手上拎过了行李。

      “妈,哥刚回来,怪累的,你让他先休息一下吧。”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把行李提进了屋。

      “是啊,是啊!来,杨杨。。。”母亲一脸兴奋得把我拉进屋,“你先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今天白天不开店了,妈中午给你做好吃的!”

      “妈,你别忙活。。。”还不等我把话说完,母亲就已挎着菜篮出去了。

      要是知道妈会这么高兴,我早点回来就好了。我心里叹着气,想象不出我不在的这几年家里该有多冷清,母亲有多寂寞。我走进卧室,在行李包里翻着换洗的衣物,突然触到了一个硬邦邦的盒子,拿出来一看,我这才想起从北京回来前去过的文具用品商店。

      这时候朱恩月走了进来,将一条毛巾递到我跟前:“这是妈给你准备的。”

      “小月!”看着他转身欲走,我忙叫住他,“那个,你考大学的时候哥没回来,听妈在电话里说,你考得很好。。。”我将手上的盒子递了过去:“哥也没什么好送你的。。。”

      朱恩月有些吃惊的接过盒子,打开来一看,里面是一支钢笔。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钢笔,由于他长长的刘海,我不知道他是何种表情。好一会儿他抬起头,一脸的平静。

      “嗯。。。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看着毫无反应的朱恩月,一时间让我万分尴尬。

      “我已经很长时间不用钢笔了。”朱恩月翻转着手中的钢笔。

      “是啊!”我解嘲的笑道,“像我这种几百年都不看书写字的人,都不知道现在的学生用些什么,你看我。。。”

      “嗯,谢谢。”朱恩月突然对我轻轻一笑,将笔插进口袋里,“我收下了。”

      朱恩月的笑脸让我着实松了口气,本来害怕他毫不领情,要不就是不冷不热,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还不至于那么难以沟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时间的分离让彼此都有了一颗冷静的头脑,是不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让彼此都多了几分成熟,也不知道久别之后又重逢的我们今后将如何维持良好的兄弟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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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一天母亲都一直对我嘘寒问暖,时刻陪在我身边,到了晚上才不舍的去了店里。走之前还千叮咛万嘱咐地要朱恩月好好照顾我,搞得我简直哭笑不得,但心中又无不觉得温暖。于是乎,家里又只剩下了我和朱恩月。我们坐在电视机前,整个晚上我都为了打破尴尬的沉默而找着话题,而朱恩月只是问什么就答什么,决不说多余的话。原先我还对改善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些信心,而目前的状况又让我陷入了迷茫,我实在是无法理解他善变的情绪,也无法猜透他心中的想法。

      就在所有话题都说尽,连废话都找不到的时候,朱恩月突然开口了:“你还记得你高中一个叫杜小川的同学吗?”

      “啊?”他平淡的问话让我一愣,没想到他会说起杜小川,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以及因此而与朱恩月出现种种矛盾的记忆,又在脑中闪现,“记得啊,怎么了?”我尴尬的笑道。

      “高中毕业之后他到家里来了一趟。”朱恩月依旧面无表情的叙述着,“他说他全家都要搬到上海去,他也要去上海念大学,所以想跟你道别。”

      “是吗?那还真可惜呢,没见着他最后一面。。。”我挠挠头,想到那时候和杜小川分手后,由于升上了高二,分了文理,他选了文科,而我留在了理科班,从那以后也就没什么交集了。不过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没有什么所谓的天长地久,所以大家也都是好聚好散。虽然在刚分手的一段时间里,我们还是尽量避而不见,要不然就是看见了也装作没看见,但是慢慢的时间久了,也就淡忘了,有时候碰着了,也会微笑着点点头打个招呼。所以说,我们不会像其他情侣分手那样,要不就是被一方死缠烂打,要不就是两方老死不相往来。因此,我也觉得没必要再和他解释当时的事情,而我接下来的高中生活过得也很是惬意。

      不过说到上海,我突然想到朱恩月考大学那年,母亲在电话里跟我提过报志愿的事,说是朱恩月当时分很高,却怎么都不愿意报外地的好大学。虽说我们的省重点也算是块牌子,但哪个父母不愿意自己的孩子上个名气更好的呢?说起来,自己的脸上也光彩啊!

      “小月,当年报志愿的时候,你怎么不报外地呢?听妈说,你的分可以上上海那边很好的学校啊!”

      “我不想报。”朱恩月看都不看我说道。

      “你怎么还是像小孩子似的那么任性,你要是去了上海、北京的,那妈不知道能有多高兴呢!”我强笑着说着话,心里觉得他实在是太自我了。

      “你这个三年都不知道回家的人有什么资格谈让妈高兴!”朱恩月突然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你以为我上了名牌大学妈就能高兴吗?你总是把这种话挂在嘴上,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

      看着朱恩月愤然离去的身影,我哑口无言。的确,我没资格,其实我是这个家里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而我却经常把这话放在嘴边。我只是为了掩饰,为了掩饰我的无能,为了掩饰我似乎是这个家最懂得让妈开心的人。其实从头到尾,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让母亲伤身,都只能让朱恩月愤怒。本还以为今早朱恩月对我的微笑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可是那也许只是他客气的表现,而我所做的一切早就让他对我失望,早就让他对我感到厌恶。

      我无力地走回卧室倒在床上,却一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好一会儿,我听到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我条件反射般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假装睡着的样子。那脚步却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直到声音突然在我身边戛然而止,接着我感到轻微的呼吸声,那声音也是向我慢慢靠近,我甚至感觉到呼出的气息扑在了我脸上,那一刻,我表面上一脸平静的紧闭着双眼,心脏却在疯狂的跳动。我不知道我为何要假装睡着,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紧张。渐渐的,那气息远去,脚步也远去,我只觉得身边的床沉了下去。我慢慢转过身,发现朱恩月背对着我睡在旁边。刚才是我的错觉吗?我有些恍惚得想着,把手放在心口处,为什么会有那样的错觉呢?

      星期天的时候朱恩月就回了学校,而赋闲在家的我便帮着母亲经营起小店。由于时间已到年底,店里很忙,母亲又忙着给家里置备年货,经常是每天都累得直不起腰,我这个做儿子的也就义不容辞的甘当他的苦力。

      今早我又是四点多就爬了起来,见母亲早就在厨房准备早点摊了。

      “杨杨,你怎么又起来了?不是叫你多睡会儿吗?”母亲扭头见我站在门口。

      “妈,我睡够了!原来在北京每天都这么早起,早就习惯了!”说着,我便上前帮忙,“我今天跟你一起去卖早点,然后再到店里去。”

      “哎呀!不要你管!”母亲上来就夺我手中的东西,“你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妈自己一个人就行了!”

      “妈!”我把手放到背后,挺身挡在了母亲面前,“我现在闲着也是闲着!过几天我就去找工作了,这段时间先在家里帮帮你嘛!”

      “咦?找工作?找什么工作?”母亲突然停止了动作,怔怔地看着我。

      “我一大好青年,不去找工作,难道每天在家闲着!”我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你没听小月说吗?”她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说?说什么?”母亲的话让我一时间仗二和尚摸不清头脑。

      “这孩子,怎么回事儿。。。”母亲喃喃低语了一阵,继而又对我说道,“你那次说你要回来,我跟小月说了之后,他说他的导师在学校开了家咖啡店,年一过就能营业了。他说他跟导师关系挺好的,想把你弄到那店里去工作,还能住学校的后勤员工宿舍。到时候你先在学校里上班,又住在学校里,有机会的话报他们学校的成人自考,拿个本科文凭,以后在社会上也好混一些,以你现在这样出去是很难找到工作的。”

      “小月他。。。真的是这样说的?”我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母亲肯定的点点头,一脸的欣慰,“你说这孩子吧,平常也不大爱讲话,但心思其实挺细的。当年他考学,分特高,我让他报上海的学校,连志愿都写好了,他硬是找老师把志愿书要过来改了,说什么要是他去了外地,那家里面谁来照顾我!我当时就笑了,我说,你还靠我吃饭呢!还照顾我?不过这孩子啊,还真是懂事,又体贴人。。。”母亲说着说着就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

      说实话,我真没想到朱恩月会给我做这样的安排,居然连我以后的路都设计好了,心里有一股复杂的滋味在翻腾。我忽然又想起那天晚上那个离我很近的气息,顿觉脸颊有些微热,抬眼望向还沉浸在美好回忆里的母亲,心中一阵颤动。果然,那天错怪朱恩月了。总以为他自我、娇气,但其实我并不了解他,而只是通过他表面的言行恣意评判着他这个人,却从没有想过要去真正了解他内心的想法,就算想过也会因为怕麻烦而放弃。我心里打着鼓,我是不是应该好好得跟他道个歉?敞开心扉的与他交谈呢?是不是彼此了解了,就不会产生误会,就可以拉近彼此的距离,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兄弟?我只是这样想着,却不知该如何付诸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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