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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

  •   我和朱恩月赶到店里的时候,只有王婆婆一个人在那儿,她说朱叔叔已经被妈妈和隔壁五金店的张老板送去市第一医院了,要我俩也赶快过去,说是叔叔昏倒的时候,鼻子里还血流个不停,止也止不住。我和朱恩月心里咯噔一下,想朱叔叔虽然人比较清瘦,但是来家里的这几年一直没生过什么大病,就是偶尔会头晕,不过他自己也说这是老毛病了,用热毛巾敷一敷就能挺过来。如今听了王婆婆的描述,不免担心起来,不知道叔叔是不是由于积劳成疾才落下这么个后遗症。

      等我们赶到医院时,已经十点多了,整个医院显得异常的冷清。母亲坐在检查室门口的长凳上,消沉的低着头,连我们走近也丝毫没有察觉。

      “妈!”我走过去把手放到她肩上,她这才惊觉的抬起头。

      “杨杨!”母亲猛地站起来抓住我的手臂,“你朱叔叔他。。。”声音里带着恐惧。

      “我知道,我知道。。。”我安抚地拍拍她的背,搀扶她坐下,“我听王婆婆说了。你不要担心,叔叔可能是因为太疲劳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都怪我。。。”母亲带着哭腔说道,“我不该让他这么累的。。。原本都是我早上去卖早点,他非要争着去,早上四五点就爬起来支摊,有时候自己都顾不上吃饭又往店里赶,进货也是他,为了省那么一点搬运费,自己一箱箱的往外扛。。。我要是坚持不让他做这些事,他怎么会累垮。。。”

      “妈。。。”我知道发生这样的事并不是母亲的错,但我又想不出任何能安慰她的话,只能一个劲儿的说不要紧,叔叔会没事的。

      “小月。。。”母亲又拉住朱恩月的手,“你爸跟着我,我让他吃苦头了。。。”

      朱恩月只是摇头,也说不出一句话。

      “不管发生什么事。。。”母亲用颤抖的嘴唇深深地吸着气,“你们哥俩,都一定要好好的。。。相互照顾。。。将来各自成家立业了,也不要忘了还有个这么亲的兄弟在啊。。。”

      “妈,你放心!我跟小月肯定能好好的!”我为了能让母亲安心,赶忙满口应承下来,说罢,还偷偷瞄了一眼朱恩月,而他只是看着母亲,默默低下了头。我不禁脸上一红,后悔自己答应的太快、太自信了。其实对于母亲说的这番话,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正说着,检查室的门突然开了,从里面走出一名穿白大褂的医生,手中还在翻看着记录报告。我们心里一紧,赶快迎了上去。“医生,怎么样?”母亲激动地问道。

      “是朱彦清的家属吧。”医生的视线始终没离开那写的像拉丁文的报告记录。

      “嗯!”母亲使劲儿点点头。

      医生这才慢悠悠的放下手中的报告,抬头看了下我和朱恩月,然后转头对母亲说:“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母亲极度紧张得看看我们又看看医生,我俩识相的退到一边。医生以一副泰然的表情对母亲说着什么,而母亲的脸色却越来越差,我甚至感觉到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几分钟后,我看到医生看了看表,然后拍了拍母亲的肩,便转身进了检查室。母亲就一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妈!怎么样!医生说了些什么?”我上前扶住母亲,真怕她会就这样倒下,因为从刚才母亲的表情,已经能预测到事态的严重性。

      母亲还是这样呆呆站着,双眼直视前方却毫无神采,好半天,她才像是喃喃自语般说道:“彦清他。。。得了白血病。。。”

      这个消息宛如晴天霹雳,让我和朱恩月大为震惊。我俩惊愕的望着母亲,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直到整个大厅里回荡着母亲呜呜的哭泣声,才让我们回到现实,才发现这事情就真真切切的摆在眼前,而不是发生在电视剧中的烂俗剧情。

      后来,朱叔叔被推出检查室的时候,有护士对我们说,目前初步诊断为白血病,要想进一步确诊还需要再观察。我自然知道,这话是给我们的心里安慰,其实她想说的只是还没判断出是初期还是晚期呢,也就是能活十年还是半个月的问题。不过,进一步的诊断也很快就出了结果——白血病,晚期。原来朱叔叔经常性的头痛就已经是前兆了,而他又没有在意,更别提用药治疗,所以现在才会变得这么严重。

      此后,母亲在家经历了连续几个晚上的失眠与痛哭。但她毕竟是个坚强的人,当年我爸丢下我们母子跑的时候,她不是也都挺过来了吗?马上,她就开始为筹集朱叔叔的医疗费而奔波。可是随着病情的一天天恶化,医疗费也开始渐长,家里的积蓄很快就花光了,外债也慢慢开始堆积如山。看着憔悴的母亲,看着家里人为了自己而饥一顿饱一顿,还要看人脸色向别人低声下气的借钱,朱叔叔对着来看望他的我们说,别再花钱给他治病了,让他回家吧。母亲哪里会答应,她佯装生气地把手中的汤碗往桌上一放说道,你现在就给我好好养病,家里的事不要你操心!朱叔叔看着母亲认真而疲惫的双眼,突然拔掉手上的输液管,另一只手抓住起身欲去叫护士的母亲,大声说道:“家,也是我的家!如果我让你们这么累,我宁可不要治疗!只要你们能过得舒服些就好!”

      当时站在一旁的我很想就这样冲上去抱住他大哭,很想对他说,爸,你受苦了,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可是像我这种在关键时刻就会畏缩的人,始终没有说出那个字,也没有说出那句话。

      母亲拗不过朱叔叔,但也确实被他感动了。叔叔回家后虽然不再外出,但在家里也没闲着,家务活都被他包揽了。母亲每天回来看到一尘不染的家俱和香喷喷的饭菜,虽然嘴上总是抱怨着他不该做这做那,但心里面着实还是感到甜蜜与宽心。朱叔叔知道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即使有在吃药,也只能当作是单纯的延长生命,所以他在家的时候,哪怕是身体再难受也要显出精神很好的样子,为的就是不要我们太担心,为的就是当我们回忆起跟他在一起的时光,每一天都是快乐而美好的。于是在一个晴朗的晚上,当我们把昏厥了很久的他送到医院时,他平静而安详的停止了呼吸,脸上的表情不带着丝毫的遗憾,相反的,是一种满足。

      临走的时候,医生和几个护士把我们送出医院,其中一个护士说叔叔已经很不容易了,在没有接受完整治疗的情况下,居然坚持了两年的时间。我、朱恩月和母亲相视一笑,也只有我们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

      朱叔叔走了之后,家里变得冷清了许多,但累积的外债成了不争的事实,让母亲连缓解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便又开始忙于赚钱还债。而我,也面临着人生的重大的考验,那便是六月份的高考。

      说实话,以我这种水平去参加高考?语文,还不如小学生;数学,店里的账母亲从来不敢叫我算;英语,中文都没学好,还学什么外语!那理化生就更别提了,我连老师长什么样儿都还没弄清!所以说了,我对自己去参加高考,没有一点信心,也没有一点兴趣。早在上高三之前,我就对母亲稍稍的提过外出打工的想法,当时母亲听了就很是惊慌,还不停地告诫我,现在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大学毕业后找个好工作,到那时,钞票就是一把一把地来,她也能跟着我沾点光。每次听到这话,我总是苦笑着应承,但心里其实隐隐作痛,有些话,我实在说不出口。你想,要是我对着抱有如此期望的母亲说,我不是读书的料,我不想读了,不想考大学。你说,那她该是什么表情啊!再说了,我这考了跟没考,又能有什么区别啊!

      时间正直五月下旬,早已入夏。我歪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摊着几套英语试卷,屋内燥热,我的心情更是烦躁。从小到大哪怕分数再烂,也不会为考试烦忧的我,如今却被考试搅得焦头滥额。往里屋望去,见朱恩月正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我想这小子脑瓜子要是分我一半儿就好了,随便一考,不说清华北大,也能考上个省重点院校了。说到朱恩月,这两年里也是对我不冷不热,不过由于全家的重心都在朱叔叔身上,我也一直没有太在意,现在想来,还是不免有些心寒。想当年要不是闹出那档子事儿,估计我还在神不知鬼不觉地谈着恋爱,而他也还是把我当成那个肯为他“英勇献身”的哥哥,可是,偏偏天不遂人愿,我现在是深刻明白了什么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

      正胡思乱想着,外面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我懒懒的支起快要化在沙发上的身子,挪到门口,刚把门打开一个小缝,就听到外面一个男人急切的声音,“碧莲,碧莲”的唤个不停。我想,这谁啊!不知道大中午的别人都在休息啊!而且,叫我妈的名字还叫得这么亲热,虽然我妈很有魅力,但你也不用这么厚颜无耻的追到别人家来吧!

      “杨杨!”我拉开门正想把他轰走,哪知他却突然脱口叫出我的小名,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你是。。。”我看着面前的男人,个子不高,瘦骨如柴,还理着一个平头,身上的T恤衫处处开着小洞,下身穿一条白色运动短裤,脚上一双黑色凉鞋,看着那发黑的脚趾,估计是走了很远的路。

      我再次盯住他的脸,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似曾相识,直到我看到他右眼角下的一道疤痕,那一刻,我感觉我的呼吸停止了,只是怔怔地望着面前的这个人,望着他那双泪汪汪的眼。

      “杨杨,是爸爸啊!”男人一把抱住我,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杨杨,你都长这么大了。。。”

      “爸。。。爸。。。”我感觉自己像做梦一般,痴呆的看着他,自言自语道,“怎么可能。。。”

      “是啊!是爸爸!”他抓着我的肩,用力点头,“你看,你还记得爸爸吗?那时候你还只有这么高。。。”男人边说边用手比划着。

      难以置信,实在是难以置信!我只是恍惚的看着他,毫无反应。

      “杨杨,你们现在过得怎么样?你妈呢?”说着,男人探身望向屋子里,“感觉你们现在生活过得还不错呀!连彩电都换成29寸的啦!”

      听到“生活”二字,我儿时的记忆便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那个成天不归家,在外赌博的男人,那个把家里的钱挥霍一空的男人,那个只会打老婆骂儿子的男人。。。虽然我很想在这个久别又重逢的时刻与他来一个深情的拥抱,但是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那些只会让母亲痛哭流涕的往事,刺扎着我的神经,让我突然厌恶起眼前的人,让我突然觉得他消失了会比较好。

      “你回来做什么。。。”我冰冷的话语让他吃了一惊。

      “我。。。”男人显出一脸痛苦的表情,“儿子,你知道,这几年我混得很不好。。。”

      “你又去赌博了。”我冷冷的说道,“家里已经没钱再给你败了。”

      “没有!没赌博!我。。。我已经戒了。。。”他低下头,那模样就如同一个乞讨者,一个毫无尊严的乞讨者,“我。。。去年偷东西。。。被判了刑。。。今年刚出来。。。生活上。。。”

      居然还去偷!还敢说自己没了赌瘾!我即悲哀又愤怒的看着他:“家里没钱了,外债就一大堆,你自己去想办法吧。”我嘴上这样说着,但心里又对自己的冷酷感到不齿,可是,这实在是迫不得已。

      “杨杨!”他见我要关门也急了,“我只要一点点!就借我一点点!”

      我看着他哀求的眼神,倒吸一口冷气:“你等着。。。”我转身走进房间,拉开朱恩月书桌的抽屉,从压在最底下的信封里取出了五百块钱。

      “你做什么?”朱恩月见我拿了钱就往外跑,急忙跟了出来,却见我把钱递到一个陌生男子的手上。“你干什么!”他上前就去抢男人手中的钱,却被男人一把挡开。

      “哥!你在干什么!干吗把钱给一个不认识的人!”朱恩月又冲了上来。

      “不干你的事。”我把呆看着朱恩月的男人向外推着,示意他赶快走。

      “哥,你疯啦!那是妈给你攒得上大学的钱!好不容易才攒了这么点,你怎么就随便拿来给别人!”朱恩月死死的拽着我的胳膊嘶叫着。这一叫,把在里屋午休的母亲给吵醒了,慌慌张张的奔了出来。

      “你!”我听到母亲一声尖叫,我们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止了。接着,她的视线移到了男人手中的钱上,她马上就明白了,突然疯一般的扑上来抱住男人,大叫着:“你个没良心的,又回来败家里的钱!你良心被狗吃了!你不是人!”

      我们还来不及上前劝阻,男人就一把将母亲推倒在地,飞奔出了门口。

      “你个狗东西,你个不要脸的,你不要走。。。”母亲坐在地上扯着嗓子痛哭,每一声都重重打在我心上。

      “妈,你别哭了。。。是我把钱给爸的。。。”哭声戛然而止,我低下头,不敢看母亲哭红的双眼。

      “你为什么要把钱给他!”不等母亲说话,朱恩月却先开口了,话语里满是斥责,“你知不知道妈赚那个钱有多辛苦!你就这样白白送人!”

      “你懂个什么!”听到朱恩月在这里毫不了解状况的自说自话,我心里的火也升了上来。我想,你知道些什么!你知道我内心有多矛盾吗!你知道我看到自己的亲爹那副样有多难受吗!

      “是啊!我是不懂!但是那个钱。。。”

      “钱!钱又怎样!”我现在听不得他说那个“钱”字,“他是我爸!我为什么不该给他钱!”

      “他又不是我爸!”朱恩月此话一出口,我的一记拳头就落在了他脸上,把他打了个人仰马翻。

      “你算什么!”我拎起他的衣领,“你又不是我亲弟弟!”拳头又抬到了我耳边,朱恩月却毫无畏色的看着我。

      “杨杨!”母亲惊慌失措的抱住我的手臂,“你怎么能打弟弟呢!你弟弟还不是为你好,怕你没钱念书。。。”

      “我不念了!”我推开朱恩月,转身朝门口走去,“不就是钱吗!我明天就出去赚钱!”

      在母亲的惊呼声中我离开了家,两天后就离开了这座城市去了北京,像许多打工仔一样,开始了我的北漂生活。而这一漂,就是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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