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莫破

18、１７

　　人家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大病初愈在家的这四天里，母亲什么事儿都给我伺候得好好的，不要我随便外出，不要我做家事，甚至连有一点儿重量的东西都不让我碰。搞得我一个大男人每天看着一个体态有些臃肿的妇女为了我忙上忙下，而且被蒙在鼓里的母亲全然不知我已经是标准的无业游民，想到这个心里面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愧疚。

　　不过，这样的情况不会持续太久了。经过这几天的思想斗争，我已经决定要跟汤珏一起走，我想，不能再拖下去了，是时候做个了断。可每当我拿起电话，却又无法果断的按下他的电话号码。我原来并不是这样婆婆妈妈的人，想当初去北京的时候，还不是说走就走了；可如今不一样了，人都是有感情的动物，当你一旦对什么事情开始留恋，是很难毫不犹豫的割舍的。但是，我要是不走，就是害了朱恩月，就是害了所有人。

　　**********************************************************************

　　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床头的台历。当初汤珏给了我一个星期的考虑时间，到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我知道他在等我的回复，而我也很想给他回复，可我只是茫然地坐在床上，盯着手中的电话，直到听到母亲推门进屋的声音我才抬起头。

　　“哎呀，我把你吵醒了？”母亲一脸抱歉地走过来，坐到我身边。

　　我摇摇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都十点了，我也应该起来了。”

　　“总觉得你最近脸色不太好呢，是没休息好吗？还是营养跟不上？以后每天都给你煮排骨汤好了。”母亲担心的看着我，“说实话，当时听说你出了车祸，我真是吓了个半死，我想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那我也不想活了。。。”

　　“妈，你竟瞎说。”我哭笑不得的抚了一下母亲额前的碎发，“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儿子命大，这点小状况算什么！”还是说不出口，我怎么样都无法说出我已经辞了工作，想到外地去打工的这件事。

　　“唉，总之你人没事儿了就好！”母亲抹了抹眼角，站起身，“你也起来洗漱一下吧。小月今天中午好像要回家，说是回来拿衣服，我给你们做好吃的啊！”

　　朱恩月要回来？我心里一阵慌乱，视线又停留在了手中的电话上。朱恩月，一想到这个名字，我的胸口就莫名的沉闷，还犹豫干什么，他都要回来了！思绪混乱中，我按下了汤珏的电话，可是马上就后悔了。

　　“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内，请您稍后再拨。。。”机械的女音让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不要着急，不要着急，还有时间。。。实在是无法这么狠心的放手，我还是很想再看到朱恩月，哪怕不能讲话，哪怕只能远远的看，哪怕他有多么的厌恶我，我都想看到他。

　　一桌子丰盛的饭菜，热度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降低，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执意要等朱恩月回来一起吃。当敲门声响起的那一刻，我已经敏感的飞奔到门口，无法抑制自己迫不及待的心情，这五天的独处对我来说，可以算是非常的长久。

　　“小月！”拉开门，却不是我想看到的人。

　　“杨。。。杨杨。。。”那个昔日的赌棍又出现在我面前，现在的他已经俨然是一个干瘪的老头。

　　“爸。。。”母亲走到我身后，倒吸一口冷气。

　　“你还回来干什么！嫌我们这个家不够乱啊！”母亲不再像原来见到父亲时那么神经质，不过口气是冰冷的。

　　“我今天不是回来跟你吵的。。。”父亲态度也很是强硬，关上门径自走进屋坐到沙发上，“是有些事想找你和杨杨商量。。。”说罢，从怀内掏出皱巴巴的烟，含到嘴里，在身上摸索着打火机。

　　“商量什么，有什么好商量的！”母亲上前从父亲嘴里抽出香烟，毫不客气得扔进了茶几上的烟灰缸里。

　　“好，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父亲转向我说道，“我跟你妈离婚，但我希望杨杨你能跟着我过，说白就是我老了也好有个依靠。”

　　“离婚可以，你休想让杨杨跟着你！”母亲一把将我拉到他身后，“早就想跟你离了，是你自己个不要脸的拖了这么长时间！”

　　“我不要脸？”父亲冷笑着猛然站起身，“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趁老子蹲监狱这段时间是不是又找上那个姓朱的！还让他住到咱们家？你个不要脸的跟那个男的不干不净的，所以那男的短命啊！”

　　“你再说一句！我打死你！”母亲抓起茶几上的玻璃杯就要往父亲头上砸，幸好被我及时拦了下来。

　　“爸，你别说了，我不会跟着你的！”我斩钉截铁的说道。

　　“小兔崽子，你懂什么！你不跟我跟谁！跟这个贱女人？”父亲指着母亲就破口大骂，“你他妈是我儿子！”

　　“她还是我妈呢！”我抱住哭倒在地的母亲。

　　“她他妈是个屁！”父亲一脚就踹了上来，我转身护住母亲，那一脚就实打实的踢在了我身上。

　　“从小到大你管过我吗？”我扭过头，愤怒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成天只知道赌博，你关心过我吗？想过我的事吗？把这个家搞成这样，你现在还有什么脸回来！”

　　“好，好，你行啊！”父亲瞪大双眼，让他消瘦的脸显得异常恐怖，“这女人都是怎么跟你说我，说我只知道赌博，说我他妈是个废物？”

　　“不是妈说的。。。”我低下头，“我早就这么觉得。。。”

　　“我他妈要是废物，那你就是我废物的种！”父亲揪住我的衣领，把我拉到他跟前，他虽然瘦，可是力气很大，“老子今天就告诉你，那女的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不是你妈！”

　　“你胡说什么！”母亲冲上前来，却被父亲一巴掌挥开。

　　“爸，你要干什么！”看着被父亲推倒在地的母亲，我着急得想从父亲手中挣脱，可越是急，就越是困难，“你不要再打妈了！你要是有火就打我！”

　　“熊碧莲，你养了个好儿子啊！知道向着你。”父亲朝母亲啐了一口，又转头看向我，“我告诉你，你不是这女的生的，是我跟我前妻生的！你妈早就死了！”

　　我只觉得大脑一阵轰鸣，慢慢转头，用求证的眼光看着瞬间安静下来的母亲，我看到母亲默默的低下惊慌的脸。谁来告诉我，这一切不是真的。。。

　　“怎么，你怎么不喊啦！”父亲松开我，又一屁股坐回到沙发上，这回他顺利点燃一支香烟，“你跟那个那么宝贝你的儿子说呀！你还没告诉他啊，你这妈是怎么当的。”

　　“妈。。。”我突然笑起来，“妈，你别跟爸吵了，你们怎么还这样呢，还开这种玩笑。。。”

　　“杨杨，妈对不起你！”母亲扑到我怀里失声痛哭，“都是妈不好，都是妈的错。。。”

　　“哭，你哭有屁的用！”父亲恶狠狠的说道，“你当我被关在大牢里，什么都不知道？”父亲冷笑一声，又转向我：“杨波，我今天就告诉你你妈是什么样的女人！她跟那个叫朱彦清的男的背地里干些见不得人的事！”

　　“你胡说什么！我在认识你之前就认识彦清了！”母亲大吼着又向父亲扑来。

　　父亲侧身闪开怒斥道：“是啊，他是你的初恋情人，你还生了他的孩子，干嘛不跟他结婚！”

　　“他，他家里不让。。。”母亲的声音沉了下去。

　　“跟我说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一直呆站在旁边的我脑中一片混乱。

　　母亲上前抱住我的头：“杨杨，你虽然不是妈亲生的。。。”

　　“你和朱彦清是怎么一回事。。。”现在的我只想知道实情。

　　母亲长叹口气，低下了头：“我原来是想和你朱叔叔结婚的，当时我都怀了他的小孩，但他家里不让，可他执意让我把小孩生下来，最后还是没能在一起。。。然后我就遇上了你爸爸，他一个人带着你。。。”

　　“哼，你现在才说，亏你把这事儿藏了这么久！”父亲随意的弹着烟灰，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杨杨，我本来是想早点告诉你的，但是。。。”

　　“那你跟朱叔叔的小孩呢。。。”心里总有些许的不安，其实我大致已经知道答案了。

　　“是。。。就是小月。。。”

　　这就像是小时候听过的童话故事，两个身份完全颠倒的人，彼此交汇后，其中有一个终归会获得应有的幸福，但那个人不是我。

　　“行，过几天我们就去把手续办了。”父亲在走出门口之前停了下来，“杨波，你可想清楚啊，是跟着我这个亲爹，还是跟着她这种女人。”

　　“杨杨，妈是疼你的，妈从来没嫌弃过你。。。”母亲极力解释着，我也相信她说的话，但那感觉已经与以前不一样了——现在的我，没有任何归属感。

　　“妈，你能不能让我一个人静一下。。。”无力去思考，只剩心中的刺痛感。

　　“杨杨，你不相信我吗？”母亲激动地扳过我的脸，“你说，从小到大，妈有亏待过你吗？虽然我恨你那个窝囊的爹，也知道你不是我亲生的，但你毕竟是个孩子，这些跟你都没关系，我也一直把你当自己的亲骨肉啊！”母亲有些失控了，疯狂的摇晃着我。

　　我知道母亲不想让我误会，才会拼命的解释，可现在想来一切又都那么的合情合理。朱恩月聪明，头脑好，这点像极了伶俐的母亲；待人接物稳重可靠，这又很像温和的朱叔叔；而我呢，除了冲动的性格像父亲以外，完全没有与母亲的相似之处。我感觉现在的我对这个家来说，是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从开始到现在，最不该留下的人就是我。

　　“妈，我出去走一下。。。”拖着有些摇晃的步子，我缓慢的走向门口。

　　“杨杨，你去哪里啊！”母亲在我身后用沙哑的嗓子哭嚎，“这十几年我怎么对你的，你看不到吗？你就宁愿相信他那个王八蛋！你怎么就。。。”

　　门在身后关上了，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斜靠在门上，母亲没有追出来，她对我的反应一定失望透顶了。我很想继续相信她，很想对这种事一笑了之，可是谁又来告诉我，这样十几年自以为是的幸福，根本就不该属于我。我与朱恩月间的裂痕因此而变得更深，我与这个家的距离因此而变得遥远。

　　茫然的走在大街上，拨通了汤珏的电话，他还是一样的忙碌，一样的精神。与他约好在学校的操场旁见面，我早早的就到了见面地点，他是在十分钟后才气喘吁吁的出现的。

　　“不好意思，一直在忙着准备材料，刚刚才搞定。等很久了吧？”汤珏抹了把汗，晒红的脸上露出笑容。

　　我默默的看着他的脸，等他休息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道：“关于你原来想知道的两个问题，我今天可以告诉你。”

　　“嗯，什么？”汤珏不明所以的看着我。

　　“第一个就是，我是同性恋；第二个是，我不喜欢你，只是把你当普通朋友看。”我平淡的说着，就好像谈论的是别人的事。

　　“啊？哦，这么突然。。。”汤珏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你讲个话没头没尾的，把我吓了一跳。总之听你说出来，觉得好多了。。。”

　　“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杨。。。波？你今天是怎么了？感觉你脸色不太好啊，这几天有在家好好休息吗？”汤珏察觉出我的反常，担心起来。

　　“只有今天可以告诉你，以后就没机会了。”漠视他的关心，我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什么都可以。”

　　汤珏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思忖了一会儿后问道：“其实，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你跟你弟的事。说实话，我觉得很奇怪，既然你们关系不好，你弟干嘛每天都去医院照顾你。而且，你出车祸那天，他也跟出来了，当时他看到你站在马路中间，自己也跟着往马路上冲，要不是那些司机刹车刹得快，估计他也得陪着你躺在医院里了。我想，他讨厌你的话，有必要这么做吗？或者说，就算他不讨厌你，也有必要这么做吗？”

　　我想起来了，那天我出事的时候，是谁叫的我；我也明白了，在我倒下去的一瞬间，那个熟悉的声音是谁的。也许，正是因为听到了朱恩月的声音，我才没有放弃，我才能像现在这样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可这种事我明白得越多，内心就越感到害怕。

　　“其实，朱恩月是个很好的人。”我慢慢开口道，“做事很稳重，对人又体贴。他会那样对我，只不过因为我是同性恋，他不能接受这点，见不得我和别的男的在一起，所以有时候会对我态度很恶劣。撇开这点不说，他对我还是很好的。。。”

　　“嗯。。。”汤珏点点头，“那我觉得他也太大惊小怪了吧，同性恋，异性恋，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那。。。你对他是怎么想的？”

　　“我？”我对汤珏微微一笑，那笑里满是苦涩与无奈，“我爱他。。。”

　　“哈？”汤珏瞪大眼睛看着我，“杨波，你。。。你在开玩笑吧。。。”

　　早知道他会有这样的反应，我把话又重复了一遍：“没有，我是真的很爱他。。。”

　　“你简直。。。”汤珏拍着脑门干笑几声，突然对我大吼道，“你疯啦！他是你弟弟！就算你们不是亲兄弟，他也是你弟弟！”

　　“我知道。”面对他的歇斯底里，我显得很平静，也很坦然，“可我就是喜欢他，我就是爱他。”

　　“我，我不在乎你是同性恋，可是这种事，我是不会祝福你们的！杨波，你好自为之！”汤珏气得说不出话来，转身便走，却被我一把拉住了。

　　他扭过头，我正对上他那双悲哀的眼，我知道，他觉得我不可理喻，也觉得我很可怜。

　　“我爱他，所以。。。”我听到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我决定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