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风雪后》流思镜

5、第四章 发现

　　龙柱这句话简直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公子再一次回过头去，深深地看着刘离。目不转睛。

　　这时候，秦钧和他手下王鉴也都赶到了。

　　他们的工作职能之一就是，调节顾客纷争及解决客户的各种投诉问题。

　　按百颐的规矩来说，公子确实不该插手这件事。

　　刘离把客户给伤了，按说应该由百颐出面惩治，给顾客的损失提供尽可能满意的赔偿。但如果顾客要求亲自教训肇事者，百颐也不能说不。现在公子从旁插一杠子，要救下刘离，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当然如果龙柱本人同意，那这就属于他们之间私下里的交易，包夜也好，赎身也罢，只要公子给够了钱，百颐无权插手。但是现在人家龙老大不愿意，那百颐便也不好向着公子说话。

　　折中的办法是由百颐先扣下人来，做做样子教训一顿，给龙柱一个交代。只要龙老大满意了不追究了，公子日后只要还能想得起来，随时可以过来把人带走。

　　所以秦钧准备开口留人：“公子……”可还没等他说出个一二三来，旁边的手下王鉴就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角。秦钧一愣，微微偏头，眼角余光正看到王鉴冲着自己暗暗摇头。秦钧心下一凛，虽然一时半刻还没想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也明白了这事不宜插手。于是立即住口，静观其变。

　　走廊里一时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很久很久都没人再说话。

　　在这长时间的寂静当中，秦钧相信自己已经看明白了一些事情。

　　而且他相信这件事情，公子和龙柱恐怕也早已经很明白了。

　　于是，秦钧开始后悔自己违背门规，为了一己私欲允许刘离进门。

　　百颐规矩严格，因为侍应是俱乐部最重要的商品之一，人选必须经过千挑万选千锤百炼，才可以被端到客人面前，任君享用。像刘离这样的不过凭了一只古董玉碗和一张漂亮脸蛋就想达到目的，这在百颐是不能被允许的。不过百颐内部的掌权者私下里对这所谓的门规阳奉阴违的自然不少。秦钧不过其中之一。他做这事当然也不是第一次了。不过算他倒霉，这次就撞到了枪口上。下场，只怕万劫不复。

　　刘离是个有来头的。尽管他自己可能还不知道。不过，秦钧已经知道了，不过可惜，晚了。公子也已知道了，不过可惜，也晚了。龙柱的恍然大悟倒是来得正是时候。这不，他正准备用这事要挟公子呢。

　　虽然他也没有把握，公子一定会对这桀骜不驯的小小侍应感兴趣，一定会为他付出代价，但是，面对警方对毒品无所不用其极的追击围剿，龙帮已经束手无策，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赌上一把。

　　虽然龙柱作为一方老大，也觉得这事办得挺窝囊的，可是如今大难临头，也由不得他玩什么清高了。

　　人有时候，不能跟命争。

　　所有人都在看着公子。

　　龙柱是一脸的紧张期待；秦钧是一脸沉痛凝重；公子身边那两个保镖卫长平和卫长安的脸色没啥新鲜的，都是一脸的肃穆阴沉；刘离则当然是满面的绝望，满面的如丧考妣。他知道，这个世界不是哪里都有奇迹的，更不是每个人都能碰上奇迹的。眼前的这个尊贵的“公子”只是同情他而已吧？兼或也对他的容貌有点兴趣。但是怎么可能为了他——龙柱后面多少人，个个是人高马大满面凶煞的不像善碴儿；“公子”的后面才有两个，而且看上去和他一样的温文尔雅，内敛高贵。不像耍大刀的样子。可若不是武行出身，又如何斗得过龙柱那一帮□□的煞星？

　　很久很久以后——也许也根本没过多久，不过众人心情复杂，度秒如年，感觉上过了很久似的——公子说：“龙先生一定不能放过这个人，是吗？”

　　刘离的心脏，此刻已经恨不能缩成一块核桃大小了。他甚至已经感觉到那个地方已经不能正常供血了。

　　龙柱却沉默。

　　过了一会儿，公子叹息：“好吧，龙先生，你五月份的那批货，可以跟着我们一起走。”

　　轻轻的一句话，一锤定音。

　　龙柱长出口气：“多谢公子。今日恩德，龙某日后容报！告辞！”很干脆地率领众人扬长而去。

　　刘离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可也知道自己是彻底安全了，劫后余生，刘离兴奋得连感激都忘了。只一味欣喜得浑身发抖。

　　公子又道：“秦经理！”

　　秦钧立刻低头：“公子有何吩咐？”

　　公子静静看他一会儿：“今天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秦钧低头道：“是。”

　　公子又说：“这个人我带走。”

　　秦均当然没有异议：“是。”

　　刘离眼睁睁看着别人觉得自己的命运，没有出声。

　　他虽然并不聪明，可也不算太笨，他当然已经知道继续留在这里凶多吉少，虽然不知“公子”善恶，但与其留在百颐接受惩罚，不如赌他一把，先跟了公子出去再说。

　　至于公子及秦钧两个人，当然都没觉得此事需要和刘离讨个意见。在他们这样的强者眼里，弱者有什么地位呢？不过是个物件，或者，牲口。没有发表意见的立场与资格。

　　公子随口吩咐卫长平：“把他带到车上等我！”

　　一直抓着刘离不放的那个人立刻躬身一句：“是。”带了刘离出去大门。去到停车场上一辆黑色加长轿车旁边，打开车门把刘离推了进去。动作的粗暴已在刘离意料之中，不过让刘离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在此陪伴自己的意思，把自己往车里一扔，关上车门就走了。

　　刘离不知道自己在里面是否可以打开车门，但他没有逃跑的意思。

　　车里开着空调，刘离穿得虽少，但也不冷。只是四周黑暗荒芜，刘离有些害怕。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有些希望那位“公子”快些回来。快些带他离开。

　　他把自己蜷成一团，没有坐到车内的真皮沙发坐椅上去，而是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双腿，抓紧身下的绒毛地毯，默默等候。

　　车厢里，有一种淡雅的清香味。海洋的味道，让人心里宁静宽广。

　　还有一种非常温柔温暖温和的气息，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觉，让刘离安心，放心，舒心。

　　气味和气息驱走了一切惊惧恐怕，安下心来的刘离竟然有些困了。

　　他自嘲自己神经实在粗大，刚刚经历了那样生死之间的险恶挣扎，如今又掉到这样一个完全未知的、完全受人控制的被动局面当中，可他自己居然一点也不担心，不害怕，不怀疑。

　　虽然不了解刚才救了自己的那个人，虽然刘离连他的名字也都还不知道，可他觉得，他好象无法不信任那个人。

　　那人身上，好象有一种无形的东西，让刘离只要一看到他，不，一想到他，心里就暖洋洋的，好象泡在温度适中的温水里一样，温暖，安全，放心。

　　虽然这感觉挺荒谬的，但刘离选择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黑暗中，刘离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候，公子已经和自己约见的那个人谈完了事情，正在准备回去了。

　　他和来时一样，身后带着卫长平和卫长安两个保镖，沉默地在百颐安静的走廊上行走。

　　三人成品字型沉默行走，卫长安突然低声道：“少主，这件事情，可能会惊动大少爷。”压低的声音里面，隐约有一丝藏不住的顾虑担忧。

　　公子头也不回，脚步也没有任何的迟疑停顿：“我知道。”

　　卫长平道：“少主，属下觉得不值！”比卫长安更年轻一点的声音，忿忿不平。

　　公子的声音里仿佛多了一点淡若游丝的微微笑意：“你觉得我不该这么做？”

　　卫长平很快道：“属下不敢！”不怎么有诚意的表示。反而让人觉得他就是那意思。

　　卫长安轻喝一声：“长平！”

　　公子话音里面笑意更浓：“长安，没关系！”

　　卫长平得到鼓励，越发大胆了：“少主，你太善良了！”

　　公子优雅流畅的脚步终于蓦然顿住。

　　卫长安厉喝：“卫长平！闭嘴！”

　　卫长平愕然怔在那里，良久，眼睛渐渐发红，渐渐湿润。

　　卫长安表情亦是黯然。

　　可是少主却没再有任何表示，默然良久，只说：“走吧。”

　　三人回去车上。打开车门，看到小美人蜷缩在车厢角落里沉眠。听到声响，迷迷瞪瞪抬起头来看着他们，惊喜。

　　若他清醒，可能不会有这么毫无顾忌遮掩的情感流露，可他现在半睡半醒，不知掩饰。那副天真无伪的信任欣喜，格外动人心弦。

　　公子冷冽肃然的眼神与心，立刻融化。

　　怎么不值？这样的美人，这样单纯热忱的信任喜欢，付出什么代价都值了。

　　公子坐上车，长平长安坐到前面去。车辆在灯火辉煌的公路上流淌般行驶，平稳而安全，静谧温柔。

　　加长轿车的后车厢是个很宽敞的空间。可是刘离和公子坐得很近。公子坐在左边，一手抵唇，一手扶膝，安静地望着窗外，好象在思索着什么。刘离紧靠着他坐在右边，身上裹着他的黑色西装外套，腼腆地在偷偷地打量着他。

　　男人的力量的感觉在源源不断地从公子身上传递到刘离身上。

　　公子的身体紧瘦修长，如同一根皮鞭一样的柔韧匀称而充满力量。单薄的真丝衬衫遮不住他身上肌肉的弧度优雅强悍。英俊的侧脸棱角分明，黝黑明亮的眼睛坚定深沉，剑一样笔直修长的黑色眉毛上的那一点点的忧郁淡得如同飘絮，仿佛蕴涵着无数的秘密心事，更是诱人心弦。

　　身为一个男孩子，刘离第一次感受到一个强大而优秀的同性的那种难以抗拒的男性魅力。

　　温暖，坚定，安全。可以信任和依靠。

　　刘离一个没忍住，竟就那么伸手抱住了他。

　　公子很明显地惊愕了一下。

　　刘离自己很快也回过味来了，心下大窘，然而挽救已经不及。只好小声嗫嚅道：“对不起，我……我太害怕了……”说着就要收回自己双手。

　　公子按住了他。

　　刘离傻傻地抱着他不动。

　　只觉得心里的惊讶喜悦一层一层地涌上来，淹没他所有的神智。

　　只觉得公子身上男人特有的麝香味和某种特别幽雅的海洋香水味混合一起，缭绕在刘离鼻间，熏得他阵阵迷糊。浑身无力。

　　渐渐的刘离垂下脖子，把头轻轻悄悄靠在公子的肩膀上。

　　宽阔的肩膀上肌肉圆润，坚硬又柔软。刘离靠在上面，心里满满的都是安全感激，幸福温暖。

　　车窗外面斑斓的灯光如酒，刘离有些醉了。

　　后来的一切，在刘离心里都觉得有些迷迷糊糊的。

　　迷迷糊糊的下了车。迷迷糊糊的进了一处大宅子。迷迷糊糊的由着公子安排。迷迷糊糊的让人把自己给领到了一间整齐干净的小房间。迷迷糊糊的洗了澡上了药。迷迷糊糊的睡下。

　　躺在床上之后倒又清醒了。翻来覆去，一宿没有睡着。满脑子都是公子那张清俊的脸，强韧温暖的修长身体。

　　一直想到快天亮。

　　刘离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黑暗里，他的目光灼灼。

　　有件事，他想他也明白了。

　　就是秦钧之前明白的那件事。

　　公子怎么会对他感兴趣？怎么会救他？又怎么会为了他而受人要挟？

　　因为他和公子，长得很像。

　　刘离和公子，长得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