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一·请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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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棠醒的格外早些，睁开眼时，天光尚未完全明朗，还是深蓝如水，唯有不知名的鸟儿啁啾叫着。她却睡不着，便索性闭目养神，凝神听着自己的侍女们纷纷醒来，开始走来走去地准备着她的大日子。
她名字的由来是因着生她的时候，恰是海棠最盛之时。母亲常说她生的好，漫天漫地都是花，就像一夜之间，所有的海棠都为了她的诞生而开放。
今天是她满十四岁的生日，昨日她刚刚得了正六品少使的册封搬进宫里的枕月轩住着。十四年来第一次离家，纵然枕月轩一切都是新的，垂幔的拔步牙床宽敞舒适，被褥枕头皆轻软妥帖，带着淡淡的熏香气息，她却总也睡不惯。翻来覆去良久才进入梦乡，睡了还没多久就又醒了。
但她也并不困倦，待自幼看护的乳母春和侍女玉来服侍她起床梳洗的时候，棠已经神采奕奕了。她们为棠端来洁面洗手的忍冬花水，等棠洗漱完毕，在铜镜前坐下，玉领着宫女绣与绘进来，给她涂上脂粉，又将她一头如瀑青丝梳得整齐披在背后，唯末端以一根靛色串珠头绳缚牢。
梳洗之后便是更衣，先是一件领口银色暗纹的白色内衫，外面再披一层墨蓝的外袍，腰间以嵌玉的绸带束紧。这外袍经过浣衣局几遍的浆洗，广袖垂坠，并无一丝皱褶。
依着宫里的规矩，女官不同妃嫔，服色钗环皆有更加严苛的规定，一律是白色内衫外罩蓝袍，外袍颜色随位分升高而加深。另外也不得佩戴除了护身符之外的首饰，头发只能梳成最简单的式样，以示不以色侍君。
打扮停当，棠回头笑笑，“今日新人请安，可别迟了。”便领着春和玉出门上了宫轿。
这次各族推举的女官除了她之外，还有两名八品的执言。相比女官的稀少，选秀入宫的嫔妃可谓热热闹闹花团锦簇，位分最高的是棠的妹妹莲，现在已经是从五品的世姬了，比棠还高了半级去。而位分最低的，也是正七品的肃人。
棠出身的有陶氏是个小族，人数不多，族中男子也不甚争气。所幸到了棠的父亲一代，他娶了棠的母亲，得到了一笔丰厚的嫁妆，又用这笔嫁妆捐了个官，到任后也克勤克俭地干了几年，有了政绩，再升了官，这才有了家族的兴盛。
而在这时衔明珠而生的棠，自然被家族视为大大的吉兆。就因为口中含着那一颗光彩流离的明珠，纵然不是他们期盼已久的嫡长子，纵然相貌平平又生性顽劣，棠也得以有花了重金请来的名师教导她诗书经典，礼仪规范。哪怕棠依旧上房揭瓦，爬树登高，抠了爆竹里的硫磺要炸鸟窝，或者照着某些歪门邪道的书练邪术，最后这些老师都被气得用竹板揍她，打断十几根竹板，她也我行我素。
她的妹妹莲在童年时却没有这般受到重视。莲与棠并不是一母所生，莲的母亲是她们的父亲纳的妾，在生她的时候难产去世了，但这并不妨碍莲把棠当自己亲姐姐一样地亲。莲生的美，顾盼之间就是楚楚动人的神态。族人发现这女孩这样美之后，才开始也为她请来师傅教她礼仪诗书，女红技艺。
从此父亲说起棠来，总是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叹息一句，“你若是有你妹妹一半稳重就好了！”可棠全当了耳旁风。莲在学典的时候，她在给老师捣乱，莲在写字的时候，她在给老师捣乱，莲在绣花的时候，她还在给老师捣乱。比起来，她倒像个妹妹。
棠想起还没入宫时的那些夏日长夜，彼时一天的暑气渐退，空中繁星璀璨，而莲就跟她并肩躺在竹席上听她讲故事。棠并不是不喜欢看书，她喜欢看那些游记，里面有肤白胜雪隐于深山的俊美精灵，有孔武有力居于地穴的矮人，还有远方蛮荒地带生性邪恶样貌丑陋的种族。游记的主人也总是在冒险，上天入地，沙漠草原大海高山无一不在涉足范围之内，山川名胜，数不尽的风流。那些故事让棠心驰神往。她将故事讲给莲，莲总说她不懂，却也听得认真。
六品的少使本来是应当向五品的世姬行礼的，但棠却实在促狭，偷偷溜到莲的身后一拍她的肩。被偷袭的少女哎呀一声，回头看见是自己的姐姐，又好气又好笑，皱着眉头刮她的鼻子，“姐姐，你我如今入宫了，不比在家的时候可以由着性子胡闹。今日幸亏是我，若是你得罪了其他人，这可如何是好呢？”
“是是是，妹妹教训的有理。”棠随意耸耸肩，莲知道自己这姐姐也并未将她的话听进去，一双水灵灵大眼睛里满是焦急，“姐姐，你我家世平平，姿容才气在这群芳之中也不算上等，唯有谨言慎行才是安身立命之道。”棠见自己妹妹生气了，这才收起不正经的态度，严肃起来答一声是。
太极殿是整个重明宫里最大的殿宇，棠和莲分别站在女官和妃嫔两列队伍的起首处。如今宫中高位多空缺，皇后之下只有荆氏和齐姜氏两位美人。而女官这边，一品女相女史女令无人，二品三宫之中，也只有一位历经三朝帝王，又送两世辰君归位的垂垂老矣的盘羊氏司宫，尚宫和监宫的位置依然虚悬。
棠乖乖地跪下向皇后行礼，起身时，她似乎看到这位皇后脸上有一丝错愕。但那时间太短，很快对方就又恢复了雍容的仪态。之后她便不必再跪嫔妃，只领着其余两名女官跪拜司宫。老人慈祥一笑，“少使执言皆不必跪了。”几人依序起身，接着向上下双卿与长使们行过礼便侍立在司宫旁边，那边莲却仍旧跪着。
看着自己的妹妹，棠有些心疼。齐姜氏和身后修嫒充容笑着聊天，竟视自己面前的少女们如无物。如今清明刚过，地上潮气重，她怕渗入莲的肌体会落下病根，忙趋步上前陪着笑向对方一抱拳，“美人娘娘，微臣妹妹腿不太好，恐怕不宜久跪……”
齐姜氏像是才想起来，一双美目斜斜扫来，道，“哎呀，本宫竟浑忘了这边妹妹们还跪着呢，快起来吧。”这下子新妃们如蒙大赦，口称，“谢娘娘。”而棠也赶忙上去扶莲。
“说起来，这次进宫的世姬和少使，仿佛是同出一族的呢。”后面坐着的一位婕妤突然开口，“虽说宫里规矩，妃嫔不得干政，女官也不得参与后宫中事，可见了这姐妹关爱，嫔妾倒好生感动。”
棠这才反应过来为何刚刚所有女官都只眼看着，却并无人开口。她本也是知道的，可刚刚一时着急忘记。她心里埋怨自己的莽撞，感到莲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握紧，不动声色拍拍她让她宽心，又连忙一笑，“微臣惶恐，原不敢与规矩有违，只是世姬乃微臣同胞姊妹，一时忘情，还请皇后娘娘宽恕。”
皇后尚未开口，齐姜氏却又问，“少使和世姬哪个大些？”
“微臣虚长三月有余。”棠不知对方用意，只得老实回答。
齐姜氏漫不经心道，“你妹妹温柔和顺，生得比你好看多了。”
“对啊，”棠点点头，“微臣从小便不如妹妹好看，所以家里才让妹妹参加选秀而推举微臣做个女官。”说得理所当然，竟毫无可以反驳之处。齐姜氏哼了一声，而皇后款款笑道，“少使关爱妹妹是好，只不过既然入了宫，这后宫便都是世姬有陶氏的姐妹了，还望少使今后待众人不存私心。”她揉了揉太阳穴，“忙了大半日，料想姐妹们都乏了，少使有陶氏不通规矩，留下听本宫和司宫训话，其余人都散了吧。”
众人依序告退，莲很是担忧地看了棠一眼，却不能发一言，跟着自己宫里的主位离开。
太极殿变得肃穆，棠站在殿中不知所措，而皇后看向她的目光复杂深沉。许久她才开口，却并不是对棠，“司宫看了今年的女官名册，有陶氏是因何祥瑞得以入选？”
“似乎是因为降生之时口含明珠。”司宫答道。
皇后点了点头，转向棠，“你那明珠可随身带着么，拿来本宫看看。”
棠连忙从脖颈处摘下贴身的明珠，当年父亲寻能工巧匠为这明珠配了纯金的云纹缠丝笼护着珠子，又在两端金箔上刻出精致的海棠纹饰，一来与女儿名字相称，二来也方便穿了线当做护身符戴着。然而为了女官五年一度的大选，好些家族中样貌平平的女孩子都会吹嘘自己出生时握着什么金如意玉扳指，含一颗珠子并不算特殊，况且盘羊氏和安朱氏都是大族，尤其安朱氏更是出过传说中法力无边的辰君少邪，世间珍宝理当见得多了，棠不知为何皇后会对此这样好奇，但还是恭恭敬敬交了上去。
皇后接过，拿起来对着光细细把玩着。那珠子本是深蓝色，通透澄明，若是在暗处可以看到里面有星星点点的光芒，若是对着光则可以看到里面一滩如云如水般流动的阴影，变幻莫测捉摸不定。她看完后，又将珠子给了司宫，而老人依样照做。
司宫看完，冲皇后点点头，把棠叫了过去还给她明珠，“你记着，这颗珠子千万要收好，以后不许给任何人看，懂吗？”
“为什么？”棠脱口而出，“什么人都不行吗？”
“什么人都不行。”皇后严肃警告，“有人为了这珠子，可以要你的命。”
她看着懵懵懂懂的棠，语气不由自主地带上了柔和，“阿棠，不要理别人说的，你很好看，也很聪明，还很勇敢。我只是希望你能学会保护自己，毕竟谁也无法护你一生一世。”
“微臣谢皇后娘娘。”棠俯身再拜，皇后看着她笑了起来，“真好，回去吧，牢牢记住我们今天跟你说的话，对谁也不许提起，好吗？”
少女认认真真地听完起身告辞，却不知背后皇后注视着她的目光，骤然阴冷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一·请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