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信美》points

85、第八十五章

　　正如很多人预料的一样，天气转暖，春意渐起时，一日早朝，纪桓以大理寺少卿的身份向成靖帝进谏，揭举了三个门阀世族的罪行，所列举的罪名皆有确凿的证据对应。
　　这一幕何其相似，一如当年纪桓得罪吕氏，为良女案鸣冤。
　　然而这一次，认罪的却是年迈的翰林院院首冯世南，德高望重的大师颤颤巍巍地跪倒，老泪纵横：“臣有罪。”
　　栎阳冯氏第一个被问罪翻账。
　　自此，皇权与门阀之战开启，腥风血雨初露端倪。

　　大理寺纪桓牵头，列出门阀的过错与铁证，交由刑部查证，御史台辅助办案。
　　当第一个京中门阀固守骄傲不愿受罪时，皇帝授命兵部调动南北两军缉拿逆贼，抗命者死。
　　在地方上，府兵和乡兵未必是门阀家兵的对手，可是在京城，南北两军共计四万余人，是皇帝最后一道武力屏障，训练有素，对付再庞大的门阀都绰绰有余。

　　一个月后，包括栎阳冯氏在内的三大门阀倒台，一批出身寒门的官员受到擢拔。
　　时逢春闱，来自各地的举人进京赶考，这一次，栎阳冯氏再不是文人士子可投靠的门阀，倒是翰林院仅有的两个寒族官员成了香饽饽。
　　放榜之后，有心人做了统计，惊讶地发现以往三百贡生由世家子占去三分之二，今年形势大转，寒门子弟所占的比例竟有十分之九。

　　殿试由丞相代皇帝主持，点出的前三甲均为寒族子弟，实属百年来大燕第一回。
　　出乎纪桓意料的是，上回他在洛宁县桥头镇因一桩命案被霍扎所劫，那日死者的侄儿中举不久，如今来到京城，又高中了三甲进士，因与纪桓也算有一点故交，大着胆子想要拜在丞相门下。
　　纪勖自然没有答应，却安排翰林院一位学识渊博的太傅收了此人。

　　这位李进士名叫李嘉之，不久后官职加身，居然落在了大理寺，成了大理寺内审理案子的一名司直。
　　在一个衙门共事，不久，纪桓便发现李嘉之因为当年叔父之死，内心痛恨匈奴。文人本就重视家国天下，于是他满怀一腔爱国之心，希望大燕早日强大，打败匈奴，也就在打击一些霸占官府权力的门阀上极为用心。
　　磨合了不久，李嘉之便成了纪桓身边的好助手。

　　是时，以京城为中心，皇帝不再与贵族共享江山的意图昭然若揭，纪桓已经全权负责整治门阀，可以越级办案，即便是丞相涉及门阀之乱亦要听从纪桓的调查。
　　一个个门阀在皇权的压迫下，或选择反抗，或选择交出大量家产以自保。地方上出现了几次叛乱，好在有燕疏的手下暗中帮助，地方上的府兵一一压下了叛乱，星星之火未能燎原。

　　纪桓虽说年轻，可早年就有《谏议十六策》公诸于世，告诉天下他的政见主张，如今贯彻也在情理之中，更别说他是丞相之子，本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五品官员，如今全权负责，等于告诉所有人他就是这场革新的主导者之一。
　　一时间纪桓站在了风口浪尖，而在此期间，清河公主燕然与帝师萧关的婚约也公告天下，约定于今年的冬至之日完婚。

　　正当打压门阀之风愈演愈烈之时，塞外传来的一个消息震惊了整个中原，霍扎一夜夺取整个西匈奴，三日后，又用了短短一夜时间刺杀柯敏王子统一匈奴两个部落，对此鲜卑一族不仅没有任何干涉，反而出兵支持霍扎。
　　一时间塞外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匈奴两族统一，霍扎成为新的可汗，虽然时间尚短，塞外还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战乱，但是这个消息依然可以让所有汉人感到害怕。

　　两天后的早朝上，有官员提出以清泉长公主和亲，向霍扎示好。
　　清泉长公主为吕氏贤贵妃所出，一向没有清河公主得宠，只有中上之姿，性格温婉羞怯。自从外戚吕氏倒台，清河参政后，清泉公主在宫中如履薄冰，几乎没了存在感，皇帝没事也几乎不会想起这个女儿。

　　纪桓早已得知燕疏与霍扎的三个约定，知道霍扎短期不会来犯，和亲于事无补。他虽然与清泉公主只见过寥寥数面，却也知道那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女孩，遂当朝反对这场婚事。
　　却不料成靖帝淡淡道：“清河的婚事都定下了，清泉是姐姐，眼看都要十九了，是早该嫁人了。何况霍扎并无娶妻，清泉到了匈奴，必然是霍扎的，没有委屈之处。”

　　燕然立在玉阶上，一身改良后的朝服显得她英气勃勃，没了平日的女儿家娇态，她站得比群臣高，离皇帝近，肃容拱手道：“启禀父皇，依儿臣看，这桩婚事还要看皇姐自己的意思。”
　　成靖帝挥手道：“那就看清泉自己怎么想吧。”

　　翌日，幽居深宫的清泉长公主殿下自请前往匈奴和亲，代表大燕向匈奴示好。
　　而其实眼下的匈奴内忧外患不少，燕疏在西匈奴和鲜卑都留有亲信，在其中秘密制造了不少麻烦。虽说如此，霍扎手腕狠辣，几乎是血洗了所有反对他的人，燕疏知道霍扎多有戒备，下令明三和尹七暂先保全自己，不要引火上身。

　　一个月后，霍扎大权在握，欣然同意大燕的和亲，愿延长两国合约五年为聘，并许诺五年之内，匈奴与大燕两国边界互不侵.犯，消息传来，中原王朝大喜。
　　燕疏和纪桓却是见识过霍扎的人，尤其是纪桓，对霍扎的野心与气魄深有认识，根本不相信所谓的五年之约——时机一旦成熟，霍扎必当撕破脸皮进军中原。
　　他们的意见显然不合时宜，长公主出嫁的事宜很快开始准备起来。

　　时间过得飞快，九月鹰飞之时，霍扎带着迎亲的队伍离开东凉前往宁武关。
　　宁武关城门巍峨坚固，扼守要道，自古傲视塞北。
　　三道城门大开，中间的一道城门足有三米高，清泉长公主在骠骑大将军陆子骁的保护下，从婚车中走出——这是一个深宫后院养出女子，性.情沉静温婉，面容姣好，仪态大方，只是眉目之间含着黯淡且无奈的一丝愁苦。

　　清泉身着华丽的大燕宫衣，满头珠翠，抬头看去。
　　霍扎高踞马上，表情让她有些看不清。这个男人只带了一匹快马和一队侍卫，马头上系着红色的锦缎。清泉正要细看，只见霍扎翻身下马，走到清泉公主面前，他英气勃勃地笑了一下，邀请清泉公主坐上整个匈奴最好的马。

　　陆子骁则一身戎装，跨着骏马，腰佩宝剑，戒备地打量着霍扎，觉得此人同想象中全然不同，竟然还有点像纪桓的表兄聂割。
　　穿上匈奴服饰的霍扎，有着匈奴人的高大英武，又不失中原的雍容气度。他英姿飒爽，举手投足之间有着惊人的魅力，笑容明朗，居然很难让人讨厌。

　　清泉公主显然也没料到霍扎是如此的年轻英俊，他伸出手，微微弯下腰：“公主殿下，请。”就连声音都有着惊人的魅力。

　　在霍扎的借力下，清泉顺利登上了马。
　　城门口站立的两排鼓乐奏响，唢呐喇叭吹拉弹唱，欢快喜庆，几个喜娘洒起了鲜花。
　　霍扎笑着拒绝进城饮酒，清泉公主的两大车嫁和陪嫁丫鬟们都由匈奴的侍卫带回去。公主殿下本身则由霍扎亲自骑马带走，马匹如射.出的箭矢一般在草原上飞奔，速度竟是清泉从未体会过得快。

　　迎面的风，又是那样的自由开阔。
　　在夏季疯长的草没过马蹄，黄绿色的草原与湛蓝的天空融为一幅画。

　　清泉在深宫中一向谨小慎微，仪态端方，她心中所预想的进入匈奴的第一天，应当是苦涩和不安的，不想她遭遇的，却是同第一次见面的夫君共乘一骑。没有冗长繁重的典礼，只是在草原的美景中驰骋，耳边有风声、鹰鸣，还有马蹄。
　　风吹乱了她的发，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霍怀谦微微笑着，他笑得有点漫不经心。
　　很多年后她都记得这个场景，于是也含着泪，然后微微笑了起来。

　　***

　　这一年过得极快，纪桓作为大理寺少卿，官位虽然没有得到升迁，但尽管他极力低调，在朝中的地位已不可忽略。这一年以来，除了早朝，他再也没有进出过后宫，燕然也再未踏入过听雨巷。
　　燕疏大部分的时候都留在京城，他和朱十无数次地排查谈笑风生楼内的是否存在细作，可惜始终没有太大的进展，有时地方上的门阀尽全力抵抗官府，燕疏则会亲自赶去坐镇。他武功高强，手中有谈笑风生楼，消息灵通，暗中帮了府兵不少大忙。

　　天下既然没有乱，那么打压门阀，扶持寒族，就成了大燕的新趋势。
　　礼部投皇帝所好，上谏改国号为熙宁，表明天下太平，国运昌盛，成靖帝欣然允诺。可虽然如此，皇帝的苍老和疲惫日益明显，身体愈发差。

　　纪桓不解，为何成靖帝停止修道反而身体日益亏损，问燕疏，燕疏不答。他当初给成靖帝用的回魂丹已经是药中圣品，绝不会害到皇帝的身体。
　　倒是纪勖淡淡道出真相：“他不放过自己。”

　　白日睹物思人，晚上夜不能寐，每每在朝堂上看着女儿指点江山，都会恍惚想起当年孝元皇后还在时的情景，她美若天仙，有一颗琉璃似的心，聪慧绝顶又满怀勇气。成靖帝一遍遍问自己，他何德何能可以拥有这样一个妻子，又是怎么亲手毁了她。
　　成靖帝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体，他明白去地下见江络的日子快到了。
　　他自认从来不是一个贤明之主，治理江山，他从未做到尽心竭力。可这个江山是当年江络凭借一身孤勇，九死一生，甚至还搭上了他们第一个孩子换来的，他必须把皇位交到一个正确的人手中。

　　于是，他支持打压门阀。
　　他明白纪勖总是对的，当然江络就总站在纪勖的一边。
　　太子平庸，不及清河公主聪慧果敢。
　　纪桓虽然年轻，仅为弱冠之年，却可以饱读诗书，最难得的是，有一颗一心为国为民的心……
　　刑部有崔临怆在，铁面无私，断案问罪足以信服……
　　远在塞外的陆子骁，将门之后，他日可为上战场杀匈奴的统帅……
　　还有萧关，那个深不可测的年轻人，有他在身边辅佐清泉，想来清泉可以比他这个昏庸无能的父皇做得更好。

　　他没有颜面去见江络，可是这一次，他希望走在纪勖前面。
　　至少，能先让他说一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