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闪耀之时》未来将至

6、06、初遇

　　在莱因哈特的生日前一晚，沙树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在很长的时间里，她都没有梦到过那人，而那人死去的景象在她的记忆里留下的痕迹太过深刻，以至于甚至在梦中都无法忘却。

　　在梦里看到那人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梦里，金发的男人依然戴着金丝镶边的单片眼镜，还是穿着那件领子边缘都泛黄了的白衬衫。图书馆有两层，她坐在第二层的读书区，透过栏杆向下望向趴在桌子上睡着的男人。她想上去搭话，又怕破坏了这个梦境。男人睡得很熟，头发都被滚得翘起了几缕，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醒了过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边用手探着桌上的眼镜一边对着周围问道。

　　“沙树，有人来过吗？”
　　男人没有控制声音，也许是习惯了这里的空旷。

　　她摇了摇头，给出了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的回答：“没有。”

　　终于戴好眼镜，他抬起头，一眼就望到了她，笑着向她挥手。

　　“小沙树！下来帮我倒杯红茶吧！谢谢！”

　　要去。
　　要马上去，一定要过去，不去不行，好想去。

　　可是在梦境里的她坐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沙树一边清醒地做着梦，一边痛恨着在梦中也不肯放过自己的理智。

　　那人的身影渐渐模糊了。

　　在梦的尽头，她用着颤抖的声音大声喊道：“爸爸——！”

　　*

　　像是从溺水的深海中被唤醒，沙树感受着自己的身体被剧烈地摇晃着。

　　她的意识渐渐恢复，满头大汗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莱因哈特放大的脸。

　　“快点醒来！喂，你没事吧？”

　　她被狠狠地吓了一跳，右手下意识地挥了上去，却被莱因哈特在半空抓住。
　　在某个瞬间——沙树想——她似乎从那双总是遥远的冰蓝色的瞳孔里看到了急切的神色和自己的影子。

　　看她确实醒了，男孩切了一声，将她的胳膊甩开，后退了两步，露出身后同样在等待着的安妮罗杰。
　　天还没全亮，莱因哈特和安妮罗杰却已经整装待发。

　　“敲了半天门里面都没声音，还以为你出事了！”莱因哈特抱怨道：“快点，不然等「他」醒来，就走不了了。”

　　沙树明白莱因哈特口中的“他”指的是谁，昨天晚上，消失了十几天的赫夫提格终于回了家。对此，莱因哈特和安妮罗杰都已经见怪不怪。安妮罗杰默默地帮父亲换下了脏兮兮的衣服，却诧异地他口袋里竟然还有剩下的两百帝国马克。

　　“估计是偷了某个和他一样的醉鬼的口袋吧。”莱因哈特对此嗤之以鼻，安妮罗杰却忧心忡忡，万一事情真的如同莱因哈特所说，他们的父亲可能会面临牢狱之灾。她总是那么善良，用蒲苇一样的柔韧的坚强将这个破碎的家粘合在一起。

　　莱因哈特却对父亲没有这么细腻的感情，他毫不客气地将二百马克搜刮到了自己的口袋里，加入明日出游的准备金。

　　“反正他也醉得不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钱了，倒不如让这些钱花在更有意义的人身上。”

　　“好的，我马上就好。”沙树点了点头，起床开始准备。

　　她的动作因为左臂的不灵活而笨拙不已，安妮罗杰像是早就想到了这一点，赶忙上前帮忙，同时还不忘提醒道：“莱因哈特，你出去一下。”

　　如梦初醒般，低着头在想着什么的莱因哈特回过神来，差点跳了起来，脸迅速涨红，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夺门而出。

　　太过白皙的肤色实在是太容易显出脸红了，轻易暴露出情绪可不好。有着东方血统，对此尽显优势的沙树暗暗叹息，对莱因哈特沉不住气的行为表示遗憾。

　　“真好看，我当时就想沙树你一定适合这条裙子。”

　　安妮罗杰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爱怜地摸了摸女孩的头，又让她在自己面前转了一圈。
　　她没有妹妹，莱因哈特作为弟弟无可挑剔，她的心里却总是有着遗憾。

　　能像打扮洋娃娃一样打扮自己的妹妹，也是安妮罗杰心底某种隐秘的向往。

　　沙树作为被卖到这里的“奴隶”，来的时候自然没带什么多余的衣服，安妮罗杰便把自己两年前的衣服留给了她。昨天晚上，她便高兴地做好了准备，叮嘱沙树一定要穿那条浅紫色的长裙。

　　相比金发蓝眼的安妮罗杰，沙树的身形明显小了一圈，因此大部分衣服总是显得宽松不少。唯有这间浅紫色的长裙，因为是修身的款式，穿在沙树身上正好。
　　安妮罗杰面对听话的沙树，就像是女孩终于找到了最心爱的洋娃娃，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前天，安妮罗杰让沙树试了一个小时衣服后，满意地敲定：“就是这件了！沙树穿上这件裙子，就像是芙蕾雅女神来到我身边！”沙树实在难以抵挡安妮罗杰热烈的溢美之词，只得应承下来。
　　她没有说，其实参加节日的庆典，她更想穿着方便行动的长裤多走走看看的。

　　换好衣裳，刚出房间，已经等得快要不耐烦的莱因哈特迎头便是一句：“太慢了！”
　　他看了几眼跟在安妮罗杰身边的沙树，随意地挥挥手：“穿着皮鞋，脚步轻一些，吵醒那个男人就麻烦了。”

　　——可是前天晚上，沙树第一次穿着裙子在客厅里散步时，你偷偷看着那边，可不是这个表情呀，弟弟。
　　安妮罗杰望着坚持走在前面的莱因哈特并不明显的发红耳根，回忆起前天晚上的场景，不由得掩唇而笑。

　　那天晚上，沙树和安妮罗杰说这样前面快要到膝盖以上，又镶嵌着花边的精致裙子，她实在是穿不惯。安妮罗杰却一反常态，坚持要让她穿上这件裙子——既然要出去逛街，就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一向被称作“沃尔莱特的紫罗兰小姐”，在女子学院内富有盛名安妮罗杰虽然面临窘迫的家境，但她天生对美的灵感仍然让她的打扮不落俗套。

　　“既然不习惯，就要多多练习。”安妮罗杰笑眯眯地这样说道，一把将语塞的沙树推缪杰家的客厅，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走两圈，怎么样？”

　　安妮罗杰温柔的声音没人能拒绝。
　　看着呆头鹅一样望向自己的沙树，又看着女孩一开始尴尬得几乎同手同脚的表现，安妮罗杰忍不出轻笑出声。
　　这种略有些大胆，但仍保持着淑女风格的设计几年前在奥丁很是流行，现在虽然有些过时，但是没关系，穿上好看就行了。

　　在沙树好不容易克服了同手同脚，终于能够自然地走路后，安妮罗杰满意地用双手搭上她的肩膀，刚想鼓励女孩几句。
　　忽然，她看到客厅连接着的走廊一角，金发的男孩手中捧着蓝色封皮的书本，正站在那里。

　　但他却没有看书，而是和安妮罗杰对上了视线。
　　安妮罗杰惊讶地挑了挑眉。

　　“——！”像是被发现干了什么坏事的莱因哈特一个激灵，疾步转身离开了。
　　看着安妮罗杰的沙树顺着安妮罗杰的视线望去，什么都没有看到。

　　奥丁在三月中旬的人工气温已经转暖，之前，吉尔菲艾斯和他们约好在尼刻街尽头的小公园碰面。
　　走在街道上，远远便能望到公园内绽开得如同淡色的绯云一般的樱花。

　　这是一种观赏性树木，十分美丽，但却不受处处严格奉行种族政策的鲁道夫大帝喜爱，这个将生命的大半部分傲慢地花在了神话自己这件事上的皇帝十分看不起任何来自东洋的存在。小时候第一次学习银河帝国历史的沙树就在想，幸好她这次出生时不是在鲁道夫大帝的年代，否则她一定先自行了断。

　　银河帝国的历史已经持续了几百年，流淌在高登巴姆王朝的皇帝血管内的血液也渐渐腐朽。不过这樱树的历史也有几百年了，非常讽刺的是，在鲁道夫大帝后，仅仅传到第三代，由皇帝和血统纯正的贵族组成的首都星奥丁社交圈内，便掀起了东洋文化和时尚的风潮。这批樱树大多是在那个时候种下的。

　　远远地，沙树便注意到吉尔菲艾斯那一头标志性的红发。男孩正踮起脚尖，凝望着树顶的天空。

　　“吉尔菲艾斯！”莱因哈特兴高采烈地迎了上去。

　　“莱因哈特，安妮罗杰小姐，沙树小姐，你们来了。”收回视线，吉尔菲艾斯礼貌地和他们打招呼，又和扑上来的莱因哈特击了掌。很明显，今天主要的行程是他安排的：“我之前调查了附近的庆典，果然大多都以芙蕾雅女神的名义庆祝。其中，四条街外的罗马街，那里有一场有趣的动物表演，根据他们的宣传，那里的动物都是从地球时代就存在的古动物，很多人都慕名前去，一票难求。”

　　“但齐格既然提了出来，就一定有所准备。”安妮罗杰微笑着说道。

　　“嗯。”当望向安妮罗杰时，吉尔菲艾斯的眼神总是闪躲着，柔软地瞥向安妮罗杰脚下的地面，从口袋里掏出四张纸质票：“这里是四张票。”

　　几人踏上出发的路，莱因哈特从吉尔菲艾斯手中拿过票根，前后翻着看了看，有些稀奇地说道：“竟然是纸质票，真是少见。”

　　“应该是为了尽量还原地球时代的科技风格。”吉尔菲艾斯如是说：“不过不必担心，每张票都做了特殊的实名认证，票根上也有每个人的名字，不必担心，就算是丢失也有办法补救。”

　　“……虽然是宣传的手法，但也算下了心思。”

　　莱因哈特看了看那些票背后专门用漂亮的花体字设计的签名，最后总结道。

　　*

　　这被称作“马戏团”的表演，场地比沙树想象的还要大。不过，由于表演的特殊性，只有前三排的观众能够真正通过肉眼看到那些“来自地球时代的古生物”的表演，再往后面，就只能通过实况转播的微缩视屏投映了。

　　幸运的是，吉尔菲艾斯拿到的四张票全都是前三排的。三张在第二排，一张在第三排。

　　“我就坐在第三排好了。”吉尔菲艾斯发言刚结束，沙树就率先说道。

　　能够和安妮罗杰坐在一起，吉尔菲艾斯明显松了一口气。但很快，他天性中正直的部分就让他又露出了不安的表情，认为这违反了女士优先的信条。
　　看出了吉尔菲艾斯所想，沙树摆了摆手说道：“没关系，之前我看过类似类型的表演，不必介意。”

　　既然沙树都这么说了，吉尔菲艾斯便慨然接受了少女的好意，怀揣着激动的心情坐在了安妮罗杰的身边。莱因哈特对于姐姐一向是不甘示弱，自然也要坐在安妮罗杰旁边。只不过这次，他在落座之前，远远地望着和他们隔得很远，几乎是坐在了另一边的沙树一眼，皱紧了眉头。

　　沙树向他挥了挥手，微笑着做了个安抚的手势，表示自己没关系。

　　看着莱因哈特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回去的头，她突发奇想，忽然觉得看这种对她而言毫无惊喜的马戏，还不如看莱因哈特比较有意思。
　　毕竟，平心而论，他确实长得很好看。

　　她正饶有兴味地望向那边，忽然，耳边传来一道声音，将她的注意力唤回。

　　“这位小姐，你好像坐错座位了。”一道微冷的声音传来。

　　沙树抬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位黑发的青年，看起来将近二十岁。穿着白色的衬衫，领口的口子随意地敞开着，左手臂上还搭着帝国的军装外套。这是个帝国军的军人，而且看军服的款式应该起码是军官级别，由年龄看，是贵族无疑了。

　　沙树下意识起身，又低头看了看票根上的数字和座位上的符号。

　　“抱歉。”她微微鞠了一躬，赶忙转身走到了旁边的座位。

　　“没关系。”青年在她的身旁随意地坐了下来，却在坐下来的一瞬间就靠着椅子闭上了眼开始休息。
　　真有意思，沙树想，现在的帝国军军官休息的方式可真是别具一格，放着安静宽阔的贵族宅邸不呆，反而来到这样喧闹纷扰的集市上补觉。

　　而且，那双眼睛，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从旁边传来青年悠长平稳的呼吸声，沙树暗暗思忖——左蓝右黑的异瞳瞳色，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