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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余寡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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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喝的是地瓜粥,甜甜地润喉,陈青口一人喝了六大碗,按照他的说法,既然都煮出来了,只能便宜自己的肚子。小包也不示弱,将四张炊饼外圈咬掉,然后收进自己的碗里。
清风和白衣公子每人只捞到一碗粥,一张饼,二人斯斯文文躲一边吃去。陈青口把最后一口吃食吞下,才艰难地开口问白衣公子:“兄台怎么称呼?”
清风扑哧笑出声:“掌柜的不识字?昨那个字据上不是落着我家公子的名讳吗?”
陈青口认错的态度很好:“字太花哨,我辨不出来。”
“我家公子姓绝,单名一个色字,字嘉仁。”
陈青口一个人翻着眼皮在嘀咕:“绝公子,色公子,绝色公子,绝嘉仁公子。。。怎么都不上口。”
小包凑上去问:“富贵山庄的绝情是你们什么人?”
清风很自豪地说:“那是吾家老爷的大名。”
绝色公子不得不打断陈青口:“掌柜的,你我还是兄台相称,这什么色公子的,实在是不雅。”
小球从吃早饭开始就不知道躲哪里去了,这会儿打着饱嗝从厨房出来,一听绝色他也乐。
尖着嗓子拿话挤兑清风:“原来你叫绝清风?”
清风也不甘示弱:“哼,总比小球好听些!”
小球像一只斗鸡,根根羽毛立起:“小球有什么不好?破庙里的道士才叫清风!”
这一吵,你来我往不下十个回合,陈青口觉得耳朵根有苍蝇在转,这才是大大地不好。
小包问:“掌柜的,我们先去哪里?”
陈青口才把喉咙里这句话吐出来:“备车,去找余寡妇!”
余寡妇三个字响当当当当响。
小球和清风没了吵架的兴致,清风好奇地歪着小脑袋:“谁是余寡妇?”
小球说话好比含了螺蛳,结结巴巴:“掌。。。。掌。。。柜的,您要。。。要带着我们去送死?”
话还未说完,就被陈青口轰出去套车。
各自检点了行囊,绝色公子一看眼前的车就一皱眉,这哪是坐人的车,分明是拉货的驴车,车把上还挂着鸡毛,轱辘里嵌着牛粪。
好在绝色公子也知道衙门口找他找得紧,一拧眉头就坐了上去,清风还在扭捏,被小包扔了进去,小包自个儿满不在乎,乐呵呵地跳上。这车唯一的优点是,上下前后有布,遮得挺严实。陈青口和小球在前面赶车,一如以往赶集的样子。
车上,小包给绝色主仆讲这余寡妇的风流韵事。
话说,余寡妇是这乡出了名的好模样。模样虽然好,唯有一点,耐不住闺中寂寞。未出嫁前就有风言风语,余寡妇的爹颇有些手段,都给压了下去。余寡妇眼界很好,千挑万选嫁了个外乡的秀才。那秀才风流倜傥一表的人才,诗词歌赋无一不精。老天就是这样捉弄人,好好一个美丈夫,就是有些隐疾。
小清风听得入神,催问小包:“什么隐疾?”
小包举着头想了半天说:“长老们没有告诉我!”
小球听到这里,在车夫的位置上坐不住,把驴车的缰绳递给陈青口,自己一个翻身就滚进车厢里。
拍着他的小胸脯,洋洋得意:“这个,我知道!”
清风和小包被他突如其来的滚地雷吓了一跳,连绝色公子都本能地往边上挪了挪。
小球可算是逮着机会表现:“小包,你们长老当然不会跟你说,谁让你是女娃。”
清风和绝色这次更诧异,异口同声说:“什么?女娃?”
小包只能无奈地摊摊手,小球这个大嘴巴果然不可信。
小球没理会他们接着爆料:“我们掌柜的可什么都跟我说了!所谓隐疾就是那地方不行呗。”
他这一嗓子把陈青口卖得很彻底,好在陈青口脸皮厚,一挥鞭子,就什么都听不进去。车棚里的人没那么好涵养,无论男女都微微红了脸。小球还在得意,他插着腰,非把这些闲话给抖干净:“然后你们猜怎的?然后余寡妇就去偷汉子,活活把她相公给气死了!哈哈哈哈!”
其余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他为啥那么高兴。
小包插嘴:“听说,余寡妇就又嫁了一次!”
小球点头如捣蒜:“对!对!这次嫁的是个武夫。身体倍儿棒!”
清风插嘴:“那这次余寡妇就如愿了?” 绝色公子用手里的扇子敲了清风的右肩,意思是,咱好歹也是富贵山庄的人,有身份有地位,不跟他们这些俗人扯这不光彩的事情。
清风知道自家公子的脾气就适当地闭嘴。
小球浑然不知还往下接:“那可不是,听说成亲之后,这两夫妻日干夜干。。。结果,不出一年,那男人猝死。活活累死在床上!从此往后,余寡妇就是个再嫁不出去的寡妇!”
小球为了制造说故事的气氛,面目变得狰狞。众人倒吸口冷气,没想到这小小喜来镇还有这么彪悍的女人。
小包也有些害怕,只问:“那我们去找她做什么?”
小球还不乐意了:“谁让你们打断我,你们这是自己吓自己。我还没说着余寡妇和我们掌柜的渊源呢。”
绝色公子也有好奇的时候:“瓷公鸡和个放浪寡妇还有渊源?”
小球自豪地扁嘴:“切!公子爷您还看不起我们掌柜的啦?我们掌柜的本事可大了!佛笑楼门上的金匾,那是人家余寡妇给送的。隔三差五,人家还往我们兜里送银子呢!”
小包嗤之以鼻:“原来陈掌柜也是好色之徒!”
小球反唇相讥:“你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谁不知道我家神鸡是滋阴补阳的上上品?买神鸡的主顾大半都是余寡妇的入幕之宾。”
这些话听得绝色公子直犯恶心,一个劲地后悔上了陈青口的车。
赶车的陈青口打着哈欠,一手还不忘把扇子摸出来摆姿势。从远处看颇为滑稽,一脸睡意的少年穿着红红绿绿的绸头衣衫,拿着把没了扇面的扇骨,还驾着驴车。
有几个店铺的伙计认识陈青口,大声喊:“陈掌柜这么早去哪里啊?”
陈青口提了嗓音:“去隔壁村!”
喊话的人笑:“不是去找余寡妇吧?”
陈青口一百二十个坦然:“就是!”
背后又是一阵哄笑。
从喜来镇到隔壁村路程不远,不远也不代表就很近,中间横着个小树林,乡里的人管这林子叫寂静林。平常走路的人都很少。
陈青口赶着驴车就入了树林。西风那个吹,落叶那个飘,驴蹄儿踩在树叶上发出咔咔嚓嚓的响声。车里的人倒不觉得闷,小球和小包都爱讲是非,关于余寡妇这种风云人物,讲上一年都还嫌不够。
陈青口吸吸鼻子,这世道怎么了?迎面吹来的风透着股血腥味。
赵头儿像是吃了炮竹,本来就不安分的脑门子青筋突起,在十丈外的地方,一声不吭地干站着。干站着也就算了,还一动不动,他手下的人亦是如此,看起来已经有段时间了,地上还躺着两个,身上带伤。陈青口忙把车停住,小包他们也停止了攀谈,从车帘缝里往外看。
陈青口整了整头上的帽子,对着赵头儿一躬到地,又给王头儿作了揖。被点了穴的这些人一点都拿他没辙,只能抬着眼珠子瞪他。陈青口一看大家不满意,就心领神会地挨个作揖,唱念做打了一番,把礼数都做全了,才安心上车,一挥鞭子,悠哉悠哉走他的路。赵头儿头上的青筋又多了几条。
估摸着距离已经够远,后面的人听不到他们说话。小球从布帘后面探出细脖子来,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尖细:“掌柜的,嘿,真有你的!”
陈青口假装不知,吸了吸鼻子说:“呃?赵头儿还在那里赏花呢?”
小包在车厢里轻笑:“赏花?我看是在等人吧,望穿秋水,为伊消得人憔悴哦。”
陈青口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赵头儿还是个情种。”
绝色公子赞:“小包姑娘原来也会吟诗,不如我们对个对子。”
小包在这么狭小的地方都能一蹦三尺,赶忙回绝:“绝公子,说笑!说笑了!”
清风瞅着自家主人,又看看小包,觉得才赶了这点点路,就很有意思。这比闷在山庄里可好玩多了。
这林子里不止赵头儿一拨人,陈青口这才知道,知道但也已经晚了,这另一拨人齐刷刷站在驴车前面。他们是从哪里出来的?树顶上?陈青口摸了摸鼻子瞧着树,想研究出个鸟来。
不过这拨人黑布蒙面,陈青口看不真切。只听为首的要开口。陈青口赶忙先发话:“此山不是你开!此树也不是你栽,我卖鸡的要打这处过。。。”
小球从车棚里拿出面铜锣,帮忙打鼓点:“嘡嘡嘡嘡。。。嘡嘡”
“你留下买路钱!”陈青口这句说得很豪迈,颇有点江湖儿女的气势,不过气势归气势,别人压根儿没有理他这个茬。他自己又缩了回去:“不留也可以,那咱们两不相欠,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兄台。。。。” 嘡嘡嘡
“你我后会有期!”说完,陈青口就想开溜,黑衣人怎容得下他胡闹。
为首的发话:“臭小子!想走?没门!把人和东西都留下。”
陈青口一见软的不行,就吓得单手抱头,执鞭的另一只手在空中乱甩动,鞭子却像是长了眼睛,奔这人的下盘去,那人还在得意,这一鞭不偏不倚抽在命根子上,那还有个好?直接翻了白眼了事。
陈青口惊:“这可怎么办?出人命啦——”
这一嗓子喊得好,林子的那头传来马挂鸾铃之声。
由远而近来了一匹马,马上斜坐着一个女人,这女人咋就那么白嫩,看着能掐出水来。
陈青口下车行礼:“余夫人,陈某正要去您那里叨扰!这是什么风把余夫人给吹来的?”
小球指给小包和清风看:“这就是余媚娘!”三个小脑袋在车帘外头上下叠着,六只小眼睛将余寡妇看了个仔细。
余寡妇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穿得也算是朴素,毕竟是寡妇人家。没有戴红也没有扎绿,就这一身白,也够她穿出些花样。头发盘得很妥帖,没有插珠花,只拿簪子卡住。素白的小袄包裹着丰满的□□,腰细得可以算盈盈一握,下身是素白的裙褂,臀部翘翘着。最扎眼的是,她穿了双粉鞋。马也是匹白色的马,三寸金莲在裙摆下若隐若现,要多销魂就有多销魂。
这就是余寡妇啊,三个小孩儿一起吐舌头。
黑衣人才不管什么张寡妇李寡妇,见有这么标致的女人,倒也乐开了眼。几个人来抢陈青口的车,几个人围上去对余寡妇动手动脚。
陈青口在心中数:“一,二,三!”三字还未落,余寡妇已经放倒了五六个。
陈青口就势挥舞手里的醉鞭,他喊得比谁都响:“救命啊,打死人啦,余夫人救我!哎呦,妈呀!”也把近身的几个抽得背过气去。
其余人一看也就无心恋战,一打口哨,一起撤退。上树的,遁地的。场面还比较有序。
余寡妇咯咯笑:“陈掌柜,好久不见!”
陈青口忙沉思:“余夫人健忘啊,今年端午节才见过,余夫人风华绝代,万香楼群芳失色。”
陈青口说的是另一段趣闻,今年端午节,镇上的万香楼群芳争魁。搭了个台子,在外面唱戏。本来是青楼女子们的节日,也不知道余寡妇中了什么邪,鬼使神差跑去叫板,偏偏男人们见了余寡妇像小鬼见了阎王。腿脚发软的比比皆是。
惹得风尘里那些姑娘们咬碎了银牙,从骨子里把余寡妇给恨透了。
余寡妇笑得肆无忌惮:“陈掌柜原来也在?那日人太多,瞅不见掌柜的。倒是奴家失礼了。”下得马来飘飘万福。
陈青口那敢受她的礼,跌跌撞撞摔下驴去,还礼。
余寡妇掏出丝质绢帕儿捂住俏嘴:“掌柜的还是那么风趣!”
陈青口苦笑:“哪里哪里!余夫人错爱”
接着问:“余夫人,这是要去哪里?”
“奴家正要去找陈掌柜!要几坛子花酿。”余夫人说得很随意。
陈青口拍手称妙:“区区也正要去贵府。花酿已经备在车上了,这就是给夫人送去的。”
“掌柜的给奴家送礼,恐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凤眼流转,目光盯着车帘。
陈青口再次摸了摸他可爱的鼻子:“好说好说,我们准备赶路,问余夫人借点东西。”
余寡妇靠近他,陈青口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奴家吃人的吗?”余寡妇嗤笑。又轻言:“皇榜一出,估摸着陈掌柜在这小山沟里呆不了几日。这地方奴家也烦了,不如你捎着我京里去看热闹。”
“不妥不妥”陈青口脱口而出这四个字,余寡妇泪珠儿一闪,眼见着就要夺眶而出。
“说到底,陈掌柜嫌弃我这个寡妇!”
陈青口也知道自己失态,往回扳:“余夫人貌压四座,夫人愿意上区区的车,自然是惊艳,这是陈青口的福分,只可惜我这趟护送着几位小兄弟上路,着实无力护卫夫人。请夫人原谅在下!”
陈青口这些话说得很诚恳,以至于小球都要被他打动。
小包轻轻地跟小球咬耳朵:“你们掌柜的,还算是君子。”
小球赶紧打破她的梦:“哪里!这余寡妇可不好对付。我们掌柜的做梦都怕她。”
余寡妇见陈青口说这冠冕堂皇的话,一阵冷笑:“说得比唱得好听多了,掌柜的是欺负我寡妇人家。可怜我一个妇道人家也走不出这山沟半步,遇上掌柜的诸般推委。罢了罢了,我这五千两银子可算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不如撕了。”
还真从怀里贴身的地方摸出一张银票,当着陈青口的面就要撕,陈青口的脸都绿了。五千。。。。五千。。。。。五千。。。。
他对着五千两咽了几口口水,只能装作没看见。在这女人面前,多少柳下惠都不顶用,自己还是少招惹得好。
但是听见银票哗哗响,到底还是心疼,心疼就不忍多看一眼。小球从车棚里猫着腰钻出,直劝:“掌柜的,您看余娘娘今天要是撕了这银票,您能心疼一辈子。与其心疼一辈子,不如让她上车,反正送一个也是送,送这么多个,不也多赚点?”
陈青口心里话,这徒弟谁教的,这么本事,这么会算账,以后前途无量。
于是陈青口收了银票,千面狐余媚娘也坐上了车,绝色公子皱眉,余媚娘眼前一亮。敢情这车上还有这般香艳的人儿,真是不虚此行。
余媚娘隔着帘子问:“陈掌柜要问我借什么?”
陈青口说得干脆:“几张面具而已,不过余夫人既然上了车,这一路上易容的事情就只好拜托夫人。”
余媚娘笑得花枝乱颤:“这又有何难?全包在奴家身上。”
陈青口开始头疼,这一车千奇百怪,什么人都有。注定京城之行多风多浪。
到了镇集,陈青口打发小球去雇个马车,他的驴车只是为了出村时候掩人耳目。这会儿已经不需要了,又派了人把车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