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叶不敢忘》骈四俪六

42、大梦一场

　　大雨下个不停，叶限沉默地看着这个踩着自己裙摆的华服女子，她记起来她是谁了，她是那个在恭王府内站在寿王身边的人，许家的大小姐。
　　许盈袖让许祁去拿叶限手中的伞，许祁道：“大小姐，咱们回去吧。”许盈袖一身锦绣早已湿透，她在雨中对许祁笑道：“好。你不拿，我自己拿！”许盈袖伸手就往叶限手里夺去，叶限却突然从许祁的腰间抽出他的佩刀，一把架在许盈袖纤细的脖颈上。
　　许祁伸手去劈叶限的手，叶限斜看了他一眼，低声叱道：“不要动！我下手没有准头，伤到她哪里就不好了。”许盈袖抬起头盯着叶限的脸，笑道：“叶姑娘，你真是命大，怎么就没死呢？我不是让宋老八挑个好日子送你上路么？你看，还有那位陆大人陪着你，你们去了地府也能做一对不分离的死鸳鸯啊！”
　　叶限将刀往许盈袖脖子里靠了靠，许盈袖盯着叶限，娇声笑道：“你敢杀了我么？我让你几时死，你就得几时去地府报道。宋音这厮想来是好日子过得太久了，现在连在船上做点手脚都不会了。你看这几日天上连降大雨，你说你怎么就没死在长江上呢？你以为宋家会护着你？我呸！他宋家算什么，他们手上的东西还不都是我许家的，我许家什么时候要拿回来，他们就得乖乖双手奉上。你看他宋家的家奴，听的都是我的话。”叶限紧闭着双唇，许盈袖笑道：“你这样瞪着我做什么？我要是你，我就藏在塞外永远不要回来，想必上次你的哑口之苦还没受够吧？”
　　陆青羽撑着伞走到叶限身边，劝道：“仙儿，不要这样，放了她。”叶限拿着刀立在原地，沉默不语。陆青羽抓住她另一只手，叶限的手在雨中淋得早已冰凉，陆青羽捏着她的指尖，轻声道：“仙儿，放开她。”
　　叶限抬眼看见陆青羽通红的双眼，她忽然挥刀斩断自己的裙摆。许盈袖受惊般退后一步，她踢开了叶限丁香色的裙摆。横刀划破雨帘，露出一道骇人的弧线，叶限用刀尖挑起自己划断的裙摆，递给许盈袖，口中清楚说道：“我一向不中意紫色，不过一条裙子而已，许姑娘喜欢的话，就将这裙摆好生留着罢。”
　　叶限一手拿着寿王留下的紫竹骨油纸伞，一手牵起陆青羽，转身向马车走去。许盈袖踢开叶限落到地上的长裙一角，冷斥道：“你不喜欢紫色，那你穿的是什么东西？真真是个贱人！明知他在这里等你，还要穿条紫裙来勾引他。”
　　许盈袖眼中寒光扫过，她捡起地上长刀就往叶限背后刺过去，没等她触到叶限，一只手就拉住了她。许盈袖甩开那人的手，尖声叫道：“许祁，你今日够了！”身边没了声响，许盈袖扭头一看，方才出手拉住她的人并不是许祁，她呆滞片刻，继而笑道：“拜见家主，盈袖失礼了。”
　　拉住许盈袖的是一名穿天水碧锦袍的男子，他静静看着许盈袖，问道：“你这衣冠不整的样子是要给谁看？”许盈袖此刻全身湿透，拖地的长裙泡在雨水里沾了一地泥，她的长发随风散落在肩头，唯一那朵碗口大的琉璃牡丹尚算端正的簪在发间，牡丹在这倾盆大雨的冲刷下，愈发肆意地绽放光华。
　　许盈袖向着这男子讨好一笑，她娇俏笑道：“哥哥，你怎么来了？我现在还有点儿事没做完，你先回去吧。我呆一会儿，一会儿就回去。”许盈袖握紧刀直直往叶限腰间刺去，身边男子一掌劈向许盈袖的手，许盈袖手中的刀直直的跌落在叶限身后。叶限回头向身后看去，她看见了许盈袖精致小巧的脸，也看见了碧色锦袍的许家家主，许语冰。
　　叶限盯着许语冰的脸，嘴唇翕合。许语冰的目光则紧紧锁在叶限清瘦的脸上，她比三个月前分别之时瘦了好多，过去她的脸颊红润而有光泽，如今却只剩下苍白憔悴和消瘦。叶限低头看着落在地上的佩刀，她对许语冰微笑表示感谢，然后头也不回地和陆青羽上了马车。
　　许语冰见她和陆青羽上了马车，他拉着许盈袖站到一旁给马车让路，许盈袖看着许语冰，谄笑道：“哥哥，你识得她？”许语冰缓缓摇头，他目光平静地看着远去的马车，轻道：“只是初见。”
　　叶限一头栽倒在马车上，她眼中泛着盈盈泪光。陆青羽瞧她一眼，轻嗔道：“你今日本不必如此，这样做于你又有何益？”叶限只管直愣愣的望着马车盖，她眼角不断有泪落下来。她用手擦去眼泪，眼泪又不停掉出来。她并不去看陆青羽，陆青羽轻叹一口气，他从袖口抽出丝帕，抬手要去拭她眼角泪水。叶限的泪水断落如珠帘，他知道她心中苦涩，他知道她差点葬身于那茫茫江上，他知道她仍然心有余悸。但她不能的是，站在建康城门口，光天化日下如此轻率地拿刀架在许家盈袖的脖子上。
　　十日之前。
　　宋音送来宋家少爷的信笺，信上说皇上身体愈发不好，项帝邝元醇亦准备入京了。杨半仙最后同意回京给皇上看病，宋音则主动安排快马给杨半仙和陆青羽。
　　宋音的原话是‘皇上身体紧要，还请杨御医和陆大人先行入京。这两匹马是我家少主从蒙古境内花高价购得，行程可一日千里，想必绝不会误了杨御医和陆大人的事。叶姑娘身体尚未痊愈，这样日夜兼程于叶姑娘身体无益，待叶姑娘身体好一些，我会安排船只让叶姑娘入京。至于两位小哥，不妨先在这别院住着，日后他们是进京也好还是回龙门也罢，都是好安排的’宋音这一席话体贴周到，杨半仙与陆青羽当夜就骑快马走了。
　　三日过后，陆青羽和杨半仙快马加鞭行至九江时，却在鄱阳湖口岸听人闲谈，宋家一艘船在湖口沉了。
　　陆青羽上前去询问岸边渔夫，渔夫却道：“听说是宋家的船，船是从汉口发出的，幸好船上没载货，只是听说船上丢了一个姑娘，那姑娘是宋家少爷的相好。船沉在湖口了，湖口离这九江岸边不远，如果那姑娘命大的话也是有活路的。”
　　陆青羽觉得有些不对劲，汉口发的船，船上又只有一个年轻姑娘，他当下便掏出一锭银子塞在渔夫手里。渔夫不解地看着他，陆青羽粲然笑道：“在下自幼爱船，听说这宋家的船沉了，宋家的船想必是极好的，不知大哥能不能带在下去看看这沉船。”
　　那大汉见陆青羽一副读书人打扮，人又生的斯文，思虑片刻后，才点头道：“午时过后我们下江，途径湖口，那时你便去看看吧。”
　　陆青羽对那人行了一礼，才道：“如此便多谢这位大哥了，在下就在那处茶寮等着大哥。”那大汉转身走后，陆青羽看着杨半仙，斟酌道：“宋家有船沉在这里了，船上没有货，只有一个年轻姑娘。”
　　杨半仙闻言，抬起眼皮子，问道：“船上是谁？该不会是仙儿那丫头吧？”陆青羽摇头，回道：“现在还无法确定。我下午随他们去湖口，你骑马先走，圣上等着你。万一要真是仙儿的船沉了，沉在湖口还有条活路，我一个人去看看。”
　　杨半仙略带风霜的脸上神色一暗，幽幽叹道：“这丫头也不知到底招惹了些什么人，处处都有杀招等着她。你去找她时也小心些，那些人要她的命，他们未必紧张你的命。”
　　陆青羽点头，嘱咐道：“你先走，走官道。不要再沿着岸口走，长江漕帮里到处是宋家的人，现下宋家出了内鬼，大家都不要再靠近江边了。”杨半仙叹一口气，拿起包袱起身上马，陆青羽向他挥手告别。
　　午后，那大汉招呼陆青羽上船，他向陆青羽讲起江上行情：“过去这段江面上，漕帮的人都是在镇江许家手底下讨饭吃的，只是这些年里许家内斗不断，上任许家家主便将这段江上漕船托付给扬州宋家代管几年，是以现在好些人也是吃宋家饭食的。我家里自爷爷那辈起就跟着许老爷讨口饭吃，所以我与宋家人不熟。你若是见了宋家那沉船也不要随意说话，须知，宋家的事谁说了都不算，只有宋家宋总管说了才算。”
　　陆青羽沉默地点头，那大汉又道：“宋家这船沉得蹊跷，船上这姑娘许是得罪了宋家的什么人，不然人家也不会这样费尽心思的想要弄死她。”陆青羽面带疑惑看着大汉，问道：“不知大哥这话怎讲？”
　　那大汉朗声一笑，道：“别的事我们这些粗人不懂，要讲读书，我们这些粗人自是不如你们读书人，可要讲到船，我们祖祖辈辈都在这长江的浪头里打转，这其中一二，我们自是晓得的。比方说宋家这条沉船，好一些的船底板都是用精铁焊接，稍次一点的则用长钉固定。我们的船没人会用木头来做船底板，可听说宋家这条沉船，最后从江上飘回来的全部都是浮木。船底是木头还不说，那木头上就连一根钢钉也无，他们是用松胶将木头作船底黏合起来的。这样的船根本行不远，松胶泡在水里，时间一久就会化开，这船想都不用想，是一定会沉的。”
　　陆青羽先是面色一凝，复对大汉笑道：“宋家如此财力，想不到竟会用松胶黏合木头做船底，这样的船怎么还能担负这长江航运？”
　　那大汉爽朗笑道：“这你就错了，宋家江面上的船不止船底、就连那船身上的栏杆都是精铁所制，他们是绝不会让自己的货作水飘进江里的。”
　　见陆青羽神色间似仍有怀疑，那大汉压低声音，小声道：“我听说船上女子是宋家少爷在青楼的一个相好，因宋家少爷痴恋这女子，几番误事，宋家的人早有不满，所以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