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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鲸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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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去电影院看最新上映的电影,梁越几乎不出门。比起很多学生,他更符合宅男的标准。他的随身物品很简陋,钱包、口罩、墨镜,一支笔和一本笔记本。”
又到了周二,前沿日报如期刊登专栏《你好,越先生》,报纸再一次脱销。几费周折,林芝联系上了报社的总编陈也。他们约在广场的露天咖啡厅见面。
陈也约莫三十五岁上下,身形修长,夹着几本书,比林芝晚到十分钟。
林芝起身招呼他,“陈先生,您好。我是林芝。”
“您好。”陈也挥了挥手,对走过来的服务员说:“给我来一杯蓝山,谢谢。”
他更像是一个文人,跳过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地问:“林小姐约我见面,是为了专栏那件事吧?”
“是的。”林芝猝不及防地接过话茬,“因为贵报刊登的信息不实,所以我才冒昧约您出来,和您交流一下。”
陈也有些意外,脸上却不显山露水,采用拖延法,说道:“感谢林小姐的提醒,我回去一定好好调查一下消息的准确性。”
“不敢当。”
二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你来我往地说了十多分钟,仍然没有进入主题,却又句句都是陷阱。
林芝又一轮试探失败,不由在心里感叹,人不可貌相。
陈也咕噜一口气喝完咖啡,期间频频看表,似乎还有其他安排。
林芝明白,即使纠缠到天黑,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她索性顺水推舟,婉转地说:“实在抱歉,今天我身体有些不适,不如我们改天再约?”
“没问题。”陈也笑着说,“下次我做东,找一家好店,我们边吃边聊。”
“那就有劳了。”
彼此交换完名片,陈也便夹着书走了。
都市人好似都有这项技能,工作状态和非工作状态之下,拥有两副完全不同的面孔。
林芝把专栏又读了一遍,发觉上面记载的全是细碎的生活习惯。她不由猜测,某个记者这段时间一直在跟踪梁越?或者是,这个人很了解梁越?
不、不对。
在梁越刚成名的那段时间,倒是有很多家媒体的记者天天跟拍,想挖出什么独家新闻。可是后来他们发现,梁越既不约会,也不出入声色场所,日子过得比谁都清苦。很快,就没有人再跟拍了。
那么,这些信息是从哪里来的呢?
林芝百思不得其解。
她还没来得及查清楚这件事,梁氏员工瑞士之旅便启航了。
算了,梁越根本不在意那个专栏。
皇帝不急太监急。
林芝决定抛下工作,好好享受这次旅行。
送走梁氏的大队人马,方聆和吴妈也没有闲着。
这一趟瑞士之行大概会持续两周,吴妈难得放假,她一直想去看看福伯,因此第二天,方聆就带着吴妈踏上了回乡之旅。
方聆的故乡是一个沿海小镇,坐大巴四个小时就可以抵达。
与大都市阴冷的天气不同,小镇的冬季比较暖和。天空仍然是蓝色的,碧空如洗,云层高挂,空气异常清新,让人忍不住深呼吸。
“我要是退休了,就来这种地方养老。”吴妈如是感慨道。
方聆听见了,笑着说:“只怕您会住不习惯,小镇物资缺乏,跟不上大城市。”
吴妈微笑,“到了我这把年纪,已经没有什么特殊的物质需求了。无非是求一日有三餐,天冷有棉衣,天热有扇子,下雨有伞,睡觉有被子。”
佛语常说,无欲无求。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福伯生前也是如此。
其实方聆很好奇,像福伯和吴妈这类人,到了晚年,依然孑然一身,会不会想找一个人共度余生呢?
小镇地方小,人口少,其中以小孩和老年人居多。沿途走下来,很明显可以看出,小镇的居民生活并不富裕,奇怪的是,几乎每家每户都养了狗或者猫。
福伯的房子在一条偏僻的巷弄中,地面只胡乱浇了一层水泥,上面有调皮的小孩留下的脚印。整条巷弄非常狭窄,零星地散落着几户人家,房屋看起来颇有些年头,年久失修,如果下雨,屋顶会漏雨。
方聆一边走一边介绍:“这条巷子里面住的都是孤寡老人,小镇没有养老院,所以有人称这条巷子为‘单老巷’。”
吴妈听得十分认真。
“每个周末,镇上的中学都会安排学生轮流来这里做义工,帮忙做些体力活。这些老人在巷子西边的空地开荒,养鸡、种蔬菜,自给自足。”
吴妈为之动容。
其中一户人家,大门敞开着。两位耄耋老太太坐在门口,头发是银白色,满面皱纹,眼睛微微闭着,怀里各自抱着一只猫。她们无事可做,晒太阳是她们打发日子的方式之一。
年少时,方聆曾经好奇过,她们为什么可以相邻而坐却不说话。此时此刻,他知道了答案。
同样的日子那么长,沉默比交谈更适合度日。
他想起一句话:时间会让我们变安静。
人到晚年,原来共度余生的对象可以是一个人,也可以是一只猫,或是一只狗。甚至,像福伯生前一样,以一台老旧的收音机打发时间。
方聆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已经到了福伯的房子跟前,方聆从口袋里取出钥匙,打开锁,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铁门。因为很久没有人居住的关系,铁门发出尖锐的声音,吴妈回过神,用手擦了一下双眼,左右打量了一下,跟在方聆身后进屋了。
大厅的摆设和寻常人家无异,吴妈问:“为什么看不到福伯的遗照?”
方聆说:“福伯走之前吩咐我,务必将他的遗体火化,不用举行葬礼。福伯家世代都是渔民,他说只有把他的骨灰撒进海里,他还算落叶归根。”
吴妈泪盈于睫,轻声说:“尘归尘,土归土。”
他们逗留了一段时间,然后离开。
方聆把带来的特产和棉衣发派给“单老巷”的人家,老人们见到他已经特别满足,收到礼物,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人到一定年纪,非常容易被物质吸引,想方设法地追求财富、地位和势力这些东西。再年长一些,到了另外一个年纪,又会对名利失去兴趣,一点点善意和惊喜就会感到满足。
轮回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临走时,方聆颓唐不已,他留意到“单老巷”的房屋上的“拆”字。这条巷子里的房子都是公租房,所有的老人只是住在这里的过客。
如果这条巷子被拆,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方聆和吴妈在小镇逗留了两天。
离开的时候是个阴天,处处是湿蒙蒙的雾气。小镇那天格外热闹,方聆住的旅馆是民族风的建筑,一大早他就听到木制的楼梯反复传来脚步声,以及住客吵杂的说话声,仿佛有什么大事发生。
“笃、笃、笃——”
有人大力敲门,然后传来小孩的声音:“快,快去码头。”
方聆打开房门,毫无头绪地问:“去码头做什么?”
小孩已经走远,头也不回地回答:“有好东西看!”
方聆和其他住客面面相觑。
受好奇心驱使,方聆和吴妈还是去了码头。这可能是码头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天,里里外外围了几道人墙,用人山人海形容也不为过。
方聆在前面开路,带着吴妈挤进去。
终于,他们看到了小孩口中的“好东西”。
——那是一尾鲸鱼。
确切地说,那是一尾迷路的鲸鱼。可能是因为气候,也可能是别的原因,重达两吨的鲸鱼出现在海滩。
这是极其罕见的现象。
对于寂寥的小镇来说,毫无疑问,是当地百年难遇的大事。
后来,在小镇的救生员的帮助下,鲸鱼回归大海。
方聆第一次亲眼看到鲸鱼,恐怕也是最后一次。
这是他永生难忘的记忆。
以前,他在报纸上看到一副名为“鲸鱼”的油画。画的主角是一尾巨大的鲸鱼,它的腹中是蓝色的海,整副躯体是黝黑色,只有锋利的牙齿是白色的。记者说那幅画还有另一重意思,鲸鱼代表社会,海代表人类。凶残的“社会”可以吞噬脆弱的“人类”。
而这一天,方聆见到了濒死的鲸鱼。
光是这一见闻,便让他觉得不虚此行。
南行千百里,仍有好风光。
吴妈亦觉得新鲜。她说:“要是小梁先生在这就好了,他一直想拍摄鲸鱼。”
方聆用手机录了一段视频,“我已经录下来了,回去后可以拿给小梁先生看。”
“错过这一次,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方聆一怔,听出话中深意,低下头来。
“走吧。”
一句话饱含多种情绪。
“不管怎么说,今天算是大开眼界。”吴妈自觉幸运。到她这个年纪,实在是很难看到这般新奇的事物。
“走吧!”她又一次说。
不知是和谁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