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栅栏偷偷看你》从之

7、鲸鱼

　　不知何时，居然下起雨了。豆大的雨滴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熟睡的黎遥被落雨声吵醒，一睁眼，他发觉自己已身处家门口。
　　黎遥讶异地看着方聆，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方聆指了指旁边的别墅，解释道：“我暂时住在那，是你的邻居。”
　　“你姓梁？”
　　方聆摇摇头，“我是梁家的厨师。”

　　黎遥打开车门，准备下车时，忽然想起什么，一转身凑到方聆眼前，问：“看过我的戏吗？”
　　“当然看过。”
　　“喜欢吗？”
　　“很喜欢。”
　　“这样，”黎遥伸手在车子的储物箱摸了摸，掏出一支笔，“我给你签个名，当作今天搭顺风车的报酬。可以吗？”
　　还未等方聆回应，他就自作主张地在方聆衣服上写字了。
　　他这样自来熟又有点孩子气的举动，刹那间，令方聆想起一个人。

　　“如果有一天，你落魄了，走投无路了，可以带着这件衣服来找我。”黎遥一本正经地说道。
　　方聆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黎遥把笔搁回原地，“我说的是真的哦，你要记在心上。”
　　“好、好的。”只是搭了一趟顺风车，就得到这么好的回报。方聆感激不已，十分真挚地道谢：“谢、谢谢你。”
　　黎遥下车，站在雨中摆了一个非常潇洒的动作。他挑了挑眉，问：“怎么样？我像不像萧大侠？”
　　他说的萧大侠，是梁越的经典角色。其中有一场戏，落魄的萧大侠得到别人的帮助，而后留给对方一件信物，并许下承诺，若来日对方需要帮助，定当义不容辞。
　　方聆学着剧中人的动作，回答道：“尔等宵小，不过只会三脚猫的功夫罢了，也敢自称大侠！笑煞人也！”
　　几声响雷后，雨越下越大，黎遥打了个寒颤，破功了。

　　方聆后知后觉，“咦，你不结巴了？”
　　黎遥伸手比了个“OK”的手势，小跑着离开了。
　　方聆恍然大悟，自己被他戏弄了。

　　回到家中，方聆发现所有人都在，林芝，梁越，梁飞，吴妈，阿诚，还有开车的王叔……都到齐了，似开员工会议。
　　林芝招呼他，“小方，快过来！就等你了。”
　　方聆受宠若惊，在阿诚旁边找位置坐下。
　　仍然是林芝开口，“前阵子越哥受伤了，多亏大家忙里忙外地打点。为了感谢大家，越哥决定请我们去瑞士滑雪。”
　　阿诚的手下十分兴奋，边鼓掌边欢呼：“越哥万岁！”

　　他是小贺，还未成年，是吴妈收养的弃儿，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平常在学校寄住，周末和假期会回来，偶尔给阿诚打下手，搬搬抬抬，做点体力活。
　　小贺今年十五岁，念高一，是班上年龄最小的学生。几年前，他不懂事，和同学聊天时不小心泄露了秘密——梁越和他住在一起，无奈之下，吴妈只得让他寄宿，寒暑假才把他接回家。
　　从此，小贺变得沉默寡言。
　　只有在梁府，他才会展露活泼的一面。

　　“如果没有异议的话，我就让人订机票了。”
　　方聆默默举手，“我、我可能去不了。”
　　“为什么？”
　　“我没有护照。”
　　行程安排在一周后，此刻去办护照也来不及了。
　　林芝遗憾地说道：“那你就待在家里陪吴妈，正好有个照应。”
　　方聆点头，“好、好的。”
　　他注意到，坐在林芝旁边的梁飞，一直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注视着他。当下不由心跳加速，像偷东西的时候被人抓住一样。

　　散会后，方聆快速逃离。他躲到厨房，一边清洗碗碟一边消除内心的紧张感。
　　梁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今天去哪了？”
　　“买、买东西。”
　　“还有呢？”
　　方聆心慌意乱地回答：“没，没有了。”
　　梁飞不肯轻易放过他，继续追问：“有没有碰到什么奇怪的人？”
　　方聆动作一顿，长长吁出一口气，原来梁飞问的是这件事。他解下外套，坦然自若地回答道：“我在山脚下碰到了黎先生。他搭了一趟顺风车，下车时还给我签名了。”
　　梁飞皱了皱眉，相信了方聆的说辞。
　　两个人都变得不像自己。

　　“离他远点。”临走时，梁飞说道。
　　像提醒，也像警告。
　　难怪，黎遥对车上的东西那么熟悉。知道车上有可乐，知道哪里有笔，原来，他和梁飞早就认识了。
　　而且，看样子，二人很有可能是深交。
　　方聆去后院采摘青菜时，发现阿诚和小贺在洗车——他今天开出去的那辆，梁飞的车。
　　看来，梁飞和黎遥的朋友关系，可能已经破裂了。

　　晚饭是清蒸鲈鱼，素炒青菜，双色萝卜丝炒肉，和卤味拼盘。
　　鲈鱼是梁越在山上的湖里钓上来的，足有两斤重，清蒸时，方聆没有加任何配料，只在盘子边缘洒了一些盐巴，完全保留野生鲈鱼的鲜美。双色萝卜和青菜都是后院种的无污染有机蔬菜，方聆以猪肉、牛肉和鹿肉混在一起，与双色萝卜丝拌炒，油香扑鼻，光是闻，就叫人食指大动。
　　梁越一行人越来越喜欢吃方聆做的菜，不仅味觉得到满足，听他讲解各道菜的做法，也是一种别样的享受。

　　卤味拼盘看起来姿色平平，与其他地方的卤味并无二致。
　　正要发问，方聆却转身回厨房，端出另一碟肉。他解释道：“这叫金钱腿。是火腿肉的精华，位于猪后腿。”
　　林芝发出惊呼声，“这道菜我在云南吃过，不过你的做法好像与之不同，看起来，颜色偏重，是加了酱油吧。”
　　她夹起一块细细品尝，只见深褐色的肉皮包裹着浅红色的瘦肉，和扣肉有点相似，当真是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吃起来还有烤肉香。

　　林芝连忙问：“小方，你这道菜是怎么做的？口感与我在云南吃到的截然不同。”
　　“等等。”方聆又返回厨房，取来一团肉块。
　　肉块呈深褐色，上面缠满了细细的绳子。方聆一边解开绳子一边解释：“先把金钱腿放在火上烤几分钟，待其发出香气，再放到一旁冷却。然后用细绳将其缠绕，与其他卤味放置卤水中烹饪，中火煮一个半小时即可。”
　　林芝偶尔也会下厨，知道这道菜的奥妙，“这份卤水不好做吧？除了桂皮、花椒，好像还有中药……”
　　方聆摸摸后脑勺，憨厚地笑，卤水是他的独门配方，不可外传。

　　饭后，林芝喝着助消化的普洱茶，忍不住抱怨：“幸好我不住这，只是偶尔过来蹭一顿饭。否则的话，不出两个月，我就会变成林芝2.0版本。”
　　言若有憾，心实喜之。
　　方聆笑嘻嘻，这是对其厨艺的最高赞许。

　　梁越是伤兵，晚上吃得最多。此刻半躺在沙发上，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商纣王会建一个酒池肉林了。
　　林芝问他：“关于你的剧本，你构想得怎么样了？”
　　在许多事情上，尤其是享乐，女人一向比男人克制。
　　“毫无头绪。”
　　林芝不吃这套，“你该不会想打着写剧本的幌子休长假吧？”
　　梁越呼吸一窒，打趣道：“林芝，你这样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惦记着工作，以后会嫁不出去的。”
　　“我可以出家。”
　　事实上，她把全副身心都投诸工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是出家了。

　　林芝虽然脸上带着笑意，双手却不经意握拳。她还没有走出三年前的阴影，那场失败的婚姻没有打倒她，却令她元气大伤。
　　梁越说：“我要写一个爱情故事，一个巴士司机，和一个神秘的女人。”
　　林芝发问：“神秘的女人？可是妖魔鬼怪？”
　　“不，她是普通的地球人。”
　　林芝不解。
　　梁越又说：“她有许多深藏心底的秘密。”
　　林芝心有戚戚焉，“那她一定有一段伤心的过往。”
　　“是。她内心有伤，所以独来独往，沉默寡言。”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一个拥有丰富经历的女人，和一个生活单调近乎无聊的巴士司机，他们之间，会发生爱情吗？
　　林芝持保守意见。
　　“这种故事，对普通观众来说，可能吸引力不够。”
　　“的确。”梁越叹气，“假使女主角是外星人，或是美人鱼，情况又有不同。”
　　林芝安慰道：“没关系。你慢慢想。”
　　这次谈话勾起她隐于心底的伤心往事，一瞬间挫败感和失落感再度击败她，林芝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失去力气。
　　“时间不早了，我先告辞了。”她仓促地结束交谈，取过外套和手提袋，脚步匆匆地离开。
　　不可以，她不可以在外人面前，因为那件事而情绪崩溃。
　　这是林芝对自己的要求，也是她的底线。
　　林芝手忙脚乱地打开车门，趴在方向盘上，失声痛哭。她的左手手臂，露出一条可怖的弧形伤疤。
　　这是她的“王国”，这是只属于她的个人天地。只有在这里，林芝才敢露出脆弱的一面，不用在乎别人，不用在乎形象。
　　许多人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