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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独钟 ...

  •   会试泄题案尘埃落定,除南郡王府外,翰林院涉嫌泄题的官吏仆人皆处以极刑。

      内阁大学士苏枕席龟玉毁椟,自知难逃其咎,故在御前辞官乞骸。宣德帝念其兢业一生,不予重责,允苏枕席告老还乡。

      苏枕席离京归乡当日,来送的人不多,在京都与知己好友食过饯别宴,苏枕席便踏向了落叶归根的路程。

      出城的时候还有几个他教过的学生,岳渊、陶望礼自在其列。

      苏枕席看着岳渊,又复想起甚么似的,拍着他的手,叮嘱道:“往后你是天子下臣,官场是非多,别太执着于一时得失,但求无愧。......替老夫问侯爷好,望他以后多珍重。”

      之后又同陶望礼等人一一嘱咐过,这才辞别。

      苏家的老仆赶着驴车,上头没载甚么,唯有半车的藏书,蹄子踏踏地走在暮色当中,宁静的霞光悠然地洒落在通向远方的灰白小道上,一直到夕阳尽头。

      过且停亭,暮色大深,苏枕席眼神不大好,走近了才发现亭前站着一个人。老仆眼睛还算明亮,同苏枕席说道:“老先生,亭中的人是神威侯。”

      李檀迎上前来,伏跪在苏枕席面前,行至大礼。

      苏枕席双目微闭,尽数受下李檀的跪礼。待至李檀叩过三次,苏枕席抬起他的臂膊,淡声说:“拜到老夫跟前,总不至于是后悔了罢?”

      “学生不悔。......此事是学生对不起先生,自该向先生请罪。”

      苏枕席轻笑了几声:“随老夫到亭中坐坐罢。颠簸了半路,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

      李檀随苏枕席进入亭中,苏枕席见亭子石桌上已备好了茶水点心,随行而来的还有燕行天和燕秀秀两兄妹。

      李檀请苏枕席坐下,道:“先生不必担心,学生已在前路为先生备好了车马,闻阳老宅也已吩咐人规整好,府上的下人还是从前苏家的下人。”

      苏枕席掂起小炉上的茶壶,自个儿满上一杯茶,显然茶正入了温火,捧在手中不冷不热,刚好入口。

      苏枕席瞧着他明玉似的脸庞,忽地就想起多年前的李檀。

      那时候李檀是他门下的学生,他素来待人温和亲近,因读得书要比旁人多些,说起话来自然风趣。苏枕席与他相处,从不会觉得古板无聊。可两人若是执见不同,李檀也不肯相让半分。

      李家男儿都读过李文骞新政手札,长子李梁不通文墨,老幺李槐说不出甚么好坏,唯有李檀细细读过,心折首肯,诸多见解与李文骞如出一辙。

      李文骞在推行新政前,也给苏枕席看,请他给些意见。苏枕席读过手札之后,可以说意兴阑珊,唯觉手札上的一句一行都充斥着“妄言”二字。

      新政变法太过激进,但凭李文骞一人之力想要云集景附,简直比登天还难。

      当时李檀也在场,他全然不顾师生情面,当即与苏枕席争辩起来。
      李檀年轻气盛,措辞用言怎能及大学士苏枕席那般老练?几番争执不过,最终行至诡辩之端,李檀的强词夺理,让这场辩论彻底失去意义。谁也说服不了对方,唯想在最后争个输赢。

      如今的李檀却再也不是当初那般年轻意气的少年了。

      苏枕席说:“老夫以后再不插手这些是非,临别前却想听听你这孩子回京就筹谋这些,为得究竟是甚么?咱们当年也算师生一场,你总不会再糊弄我了罢?”

      李檀点点头,清然一笑:“学生不敢。”

      “你父亲死前,可交待了你甚么?”

      李檀迟疑片刻,一字一句地说予苏枕席听:“除三贵,移内阁,定南邦,解国之内忧;兴北祈,伐南越,一统天下,成万世昌隆。”

      苏枕席是守旧重臣,又是内阁恩威并重的大学士,李檀要走得这条路上,留不得此人。

      苏枕席愣了一瞬,继而仰头大笑起来,目视长空,声音洪厚:“文骞啊文骞——!你本是神仙中人,何故......何故养了颗尘心......”

      他与李文骞,是敌是友,亦非敌非友,二人都曾鲜活地活在大祈的朝堂之上。如今暮色已至,再回首,一个是尘埃落定,一个是魂归鹤天。想这人间有太多的是是非非、恩怨情仇,可即便有再多、再多,到了终究不过都是一场空。

      罢了。罢了。

      “式微、式微,胡不归——!胡.....不归......!”

      歌声随着轱辘辘的驴车渐行渐远,连天的碧草迷人眼目,浓翠的青没在一片灼烧的夕阳红中,仿佛下一刻就如火如荼地燃烧起来,燎野万里。

      待送走了苏枕席,李檀独自在且停亭中坐了半晌,守着半碗茶水,至夜色深时,也不见他回身。晚间起了凉凉的风,卷着潮湿的草香,燕秀秀上前给李檀披了件单衣。

      “侯爷,回去罢,天要下雨了。”

      李檀抬头望了望不见星月的夜空,又是失神片刻:“你们先回去罢,我想去酒馆里坐坐。”

      燕秀秀几欲再劝,燕行天扯住她,轻轻摇了摇头。

      燕秀秀知道哥哥的意思,她知道这几日李檀虽然表面不动声色,可心中悲痛已难言表。素日里李檀遇上甚么难事,自不会跟他们这些属下将明,自也不会跟李老夫人说,徒叫她担心。

      仿佛天塌下来,也得是李檀自己一个人扛着。

      燕行天和燕秀秀两兄妹从小父母双亡,一路颠沛流离到达南地,有过很多清苦的日子,可两人相依为命、生死与共,甚么苦甚么难都能撑得过。却不像李檀这样,虽有着锦衣玉食,却要饱受孤身之苦,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喝酒也好,总是有些慰藉。大梦之后,他还得再站起来。

      燕秀秀和燕行天策马先行。

      燕秀秀遥远地看着这黑沉沉的夜色,叹息一声:“哥,我不想回南地去啦。”

      燕秀秀一直过不惯这样生活,成日里嘟囔说想和燕行天回到南地去。

      燕行天却好奇她转了心思,笑问道:“怎么,喜欢上京都了?”

      “不是,”燕秀秀说,“哥,我是说......以后咱们都回南地去,侯爷就真是一个人了。我这样一想,心里头就难过。”

      燕行天长叹道:“秀秀,你别忘了,大君......还等着咱们呢。”

      燕秀秀心中矛盾不已,摇摆不定,又听燕行天一言,下意识咬了咬唇,扬鞭打在马上,一时窜到燕行天的前头去,不肯回应这句话。

      晚间果然下了起雨来,黑云翻墨,白雨跳珠,正如一口天然美酒灌入壶中。

      酒坊掌柜的替守在窗前的客人掌了盏烛灯,外头风声雨声扑到窗上,似乎急切切地要将此人唤醒。

      掌柜的轻拍了拍他的肩,喊道:“侯爷?您醒醒......小店要打烊了。”

      李檀伏在桌子上,醉得睁不开眼睛,胡乱摸出一锭银子,扣在酒桌上,声音含混不清:“再温些酒来......”

      “侯爷,您这样喝可不行啊......酒的妙义可不在醉......”

      李檀闻言醉笑,扯住掌柜的袖子:“掌柜的既也是懂酒之人,便坐下陪我喝一杯!”

      他抱着半空的酒壶,颠倒着起身,摇摇晃晃却看定了掌柜,道:“......何不在醉?人生有酒须当醉!更尽......更尽......”

      他借着颠倒的酒势,正将酒馆墙上悬着的一把破剑取下来,白衣翩飞,锈迹斑斑的长剑在他手中好似多了些料峭寒芒。

      张臂,剑划半月弧,移步穿行如龙,在这一方狭小的空间当中,剑气扫得四下凌乱。

      正是一曲《将进酒》。

      杯莫停。

      神情凄怆,身影清寒。掌柜的见他酒意盛,不再劝阻,转手替他再温了一杯酒。

      李檀仰头再灌上一口,醉意直冲上头,叫他一阵头晕目眩,脚下步伐不稳,颠倒不能。他一个踉跄,身子欲倒,猛然落进一处温暖柔软之处。

      也不知是他实在太冷,还是这人又实在太过温暖。

      岳渊面无表情,顺手夺下他的剑,利落地将剑推回鞘中。

      掌柜的竟不知这少年是何时进来,不过新进的会元岳渊,他自是认得。见岳渊来此定是将李檀带回府中,他心中感激不尽,上前来:“岳公子。”

      岳渊点点头:“叨扰了,我这便带他走。”

      整个酒馆里就他们几个,掌柜的避嫌假意说到后院查账,将大堂留给李檀和岳渊。

      李檀也不知在想甚么,还想着去碰刚温好的酒。岳渊见状将李檀捉回怀中,胳膊好似铁一般地紧紧箍住他。

      “回家了。”

      李檀五脏六腑都似火烧,听见“家”一字,眼前复有李文骞的影子,他忽地就挣扎起来,胡乱道:“不......不,算不得,算不得......爹,大哥和三弟、还在大津江,没有回来......”

      提及他们,李檀不住地哆嗦起来。

      “是我......是我的错......”

      若不是醉生梦死之间,他绝不会将这样脆弱无能的一面展示于人。

      他说完,又复回神过来,甚为慌乱,本能地害怕叫别人看见自己这副样子,正要挣扎着推开眼前模糊不定的人。身后一阵冷硬,背后抵在堂柱子上,这份被压迫的不适令李檀清醒几分。

      岳渊按住他颤抖的肩膀,不知分寸地捏住李檀的下颌,定定地望着他:“李檀,是我。”

      李檀将这熟悉的声音听得真切,如同一盆冷水将他浇醒,他收不回错愕,声音微哑:“阿渊......?”

      “瞧清楚我是谁了么?”

      看见岳渊,李檀觉得自己方才行径实在荒唐、滑稽,恍然一笑,又惯起平常逗弄岳渊的口吻:“......这回我还没想好怎么给自己开脱呢。我真不喝啦,这就回府里去。”

      “大夫教你戒酒,是见不得你那般喝法。少来饮几杯也好,”岳渊说,“不过,你得带着我才行。别一个人喝闷酒了,好不好?”

      李檀醉笑着应答“好”,不想再叫岳渊这么个孩子为他担心。

      “李檀,有我陪着你走以后的路......”

      “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却还未听见回答,李檀唇上一热,青涩熟悉的气息猛覆压下来。

      李檀脑海中如同一串炸雷轰隆响过。风雨击窗,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扉上,陡然将其击开,豆大的雨顺势叫冷风卷了进来。这突如其来的冰冷叫李檀浑身打了个寒颤。

      岳渊双手环抱李檀,收得愈发紧,交传于他身上的温暖,稍稍侧身替李檀挡下吹进来的雨丝。

      岳渊轻柔地舔舐吮弄着唇,小心翼翼地引着他渐渐急促起来的呼吸。

      李檀终于从空茫的神思当中清醒过来,推着岳渊肩头,喉咙呜咽着想说什么,岳渊驱入舌尖儿,霸道地逐开李檀的牙关,缠着唇齿痛吻一番。

      李檀使劲浑身解数强挣出来,将岳渊狠狠推开,几乎是出自本能地将袖中刀陈于前。他脸色潮红,惊怒道:“岳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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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独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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