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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新生 ...


  •   沾着血的匕首教白布包着,被关饮江带回了宫中。

      宣德帝用布擦拭过上面的血迹,利刃仍旧泛着杀人的寒意。他轻巧地用指腹按了按刀刃,手指上立刻浸出一滴血珠。

      关饮江看见,急忙道:“皇上小心!”

      宣德帝皱眉,将匕首扔给他,一手按压住伤口,说:“这把宝刀是你的了。”

      “多谢皇上。”

      “确定他是死了?”

      关饮江颔首道:“臣仔细验过,确是身亡。”匕首都是他亲手从岳渊身上拔下来的,满地的鲜血,如此还能活得成么?

      “做得好。”宣德帝说,“你以后跟在李卿身边,要好好学着。朕已经失去了个得意臣子,往后岳渊能做到的,你也要做到。从今日起,你官复原职,仍为城门校尉,等承乐平安诞下麟儿,朕还会重重赏你。”

      关饮江闻言大喜,眉毛都扬起来,抱拳坚决回道:“臣绝不负皇上期望!”

      出宫门的时候,一干守门郎将见了关饮江,屏息跪下行礼。

      从城墙的一角走出来一队黑紫劲装的人,个个腰间挂着鹰头刀,正是皇上亲养的“秃鹫”,全跟在关饮江身后。

      关饮江脚步不停,带着他们沿着长街往市里走去。百姓见了这个行头,纷纷吓变了颜色,噤声躲避,生怕自己挡住官爷的路。

      关饮江停下,将一包银子扔到身后一个人手中,吩咐道:“你带着他们去庆功罢,我还有事要做。”

      “遵命。”

      关饮江扶着刀头,往神威侯府的方向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听见道路两旁传来个微弱的哀求声:“大爷行行好……赏口饭吃……”

      路过一个乞丐,关饮江脚步不自觉地顿下来,他滞了片刻,从怀中摸出些碎银扔到破碗儿里。

      乞丐见了,眼睛瞪得大圆,将碎银子合在手里,连连给关饮江磕头道谢。

      ——我以后就想做韩爷那样的人,在路上都能随便扔银子给乞丐,身后跟着十几个家丁护卫,不怕挨打,谁见了都恭恭敬敬的,走哪儿哪儿威风,去哪儿哪儿扬气!

      ——要我说,就要去做官,去京都那样卧虎藏龙的好地方,除恶扬善,让那些跟我们一样的人都不再受欺负,不再受饿受累,造福一方百姓,做让韩爷都怕的人,那才是真得厉害。

      关饮江看着不断磕着头的乞丐,又想起死在李檀怀中的岳渊,蓦地笑了一声。

      乞丐听见他笑,愣着看了他一眼,却也不敢再看,哆嗦着提上碗跑远了。

      关饮江直起身来,眺望着远方烧成火红的晚霞浸染在胭脂紫的天空中,忽觉得那些在兰城的日子很遥远,又很近。恍如隔世,又仿佛就在昨日。

      岳渊已经死了……

      想起在昨夜在喜房当中,一地的鲜血,关饮江就想笑,这低低的笑声越来越大,敛下后,眼睛又复阴狠。

      死得好——!

      谁让岳渊偏要帮着李檀跟康峥海作对,偏要断了他关饮江的官途,如今死在李檀的手中,不是岳渊自己蠢么!又能怪得了谁?
      就算不是他为宣德帝做件事,还会有别人。若不是岳渊自己蠢,何以落了个如此下场?

      “岳渊……你别怪我!”关饮江紧紧握住鹰头刀,“我只是拿回了你从我手里抢走的东西。”

      不久,他正要拐进神威侯府所在的街口,正低头肃整官袍衣衫,抬眼就见一辆马车停驻在的拐角处。正是承乐公主的马车。

      关饮江扬眉,疾步迎上去。

      承乐挺着一个大肚子就站在马车边,日头虽算不上毒辣,但于她来说总是不适的,一小会儿就出了一圈香汗。关饮江见了,急切切地问:“你怎么来了?”

      承乐说:“我偏来这里截你的,看你是不是被哪个狐狸精牵住了魂,连家都不回了。”

      “你怀着身孕,做甚么任性?”关饮江握住她娇软的手,扶着她的腰说,“我公务在身,一直都跟在相爷身边,哪里来的狐狸精。”

      承乐嘟着嘴说:“你都不陪陪我……我也是头一次怀孩子,甚么都怕呢。关郎,你去跟相国大人说说,让他放放你好不好?”

      关饮江想了想,笑道:“好。现在万事都是你最大、最重要,我刚处理完受伤的公务,今天一定好好陪你。”

      关饮江知道李檀正看不惯他,自己不出现,也不会妨碍甚么。他见了谢灵珊,不禁又怜又爱,只将她小心又轻巧地抱起来。承乐一阵轻呼,抓紧了他的肩膊。

      关饮江坏笑几声,亲了一口她的脸颊,说:“公主殿下,回府罢?”

      上了马车,关饮江抱住承乐的腰,仔细听着她肚子里的动静。听得一声胎动,关饮江眼睛一亮,高兴着说:“这么有力气,肯定是个小子。”

      承乐笑道:“定是了,嬷嬷说看肚相是个儿子呢。”

      关饮江说:“我一定要让我的儿子过上最好的生活,再也不用受苦,再也不用受别人欺负。”

      承乐觉得他的话全然无端,摸着他的头发说:“怎么会呢?谁敢欺负咱们,本宫第一个饶不了他!”

      关饮江笑了,将承乐抱得更紧。

      他就是要让岳渊看着,关饮江从来都不输给他,以后他会更好的,越来越好。

      ……

      大司徒启程离京那日,京都落了初雪。百姓不知道为甚么他回去的时候竟是带着一口棺材的,也不知道棺材当中究竟是何人。

      李檀白袍外拢着一层黑纱,跟那些运棺的人同样颜色,因带着风帽,没谁认出他是谁。

      他扶着棺椁,一步一步送人出了南城门。

      等走到一处旷野处,燕行天叫停了队伍,策马来到李檀面前。

      黑色的风帽上已经覆了一层霜雪,好似白头。燕行天看见李檀雪白的左脸上已经红肿起来,那是在启程前,李檀独身到驿馆来,请求扶棺送岳渊最后一程,大司徒不愿意,扬手打了他一巴掌。

      王易怒红了眼:“你也配——!”

      燕行天将岳渊背来的时候,他已经没了任何生命征象,身上就是穿着红袍,都看见深色的血迹一片一片绽开,触目惊心。
      大夫说,只要再深半寸,岳渊就救不活了。李檀怎么如此狠心……他怎么敢……!

      燕秀秀眼见李檀被打得嘴角渗出些血迹,一时也不管王易的身份,一把将他推开,吼道:“现在知道心疼了?!当初公子有难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次若不是你三番四次要公子回南地去,引了皇上疑心,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

      燕行天喝道:“秀秀!不许对大司徒无礼!”

      燕秀秀怒道:“他才不配教我有礼呢!哥,我要留在京城,你跟着大司徒回去罢。”

      “秀秀。”李檀仍然撑着平淡如水的面容,抚住燕秀秀的肩头,轻声说,“不要意气用事,以后你还要好好照顾阿渊。”

      燕秀秀一时心如刀割,不禁哭出声来,扑到李檀的怀中。

      王易眼见着如斯情景,痛叹着拂袖离开,不过终是松口同意李檀送行。

      茫茫雪天,是冷得有些过分。

      燕行天看见李檀的手冻得通红,担忧地跪下:“……侯爷,雪天寒,你要珍重。”

      李檀停下了脚步,想了片刻,淡声回道:“阿渊性莽冲动,别教他知道这些事,只说是大司徒暗中相救,才保住了他的命就好。一旦离开,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燕行天不禁热了眼眶,有些哽咽道:“侯爷……”

      李檀单膝跪在他的面前,与燕行天平视。

      燕行天惊着欲去扶他,却被按住了肩膀,李檀说:“燕兄,大君病重,心有余而力不足,总有疏于防范的时候,你要帮助大君好好保护他;若他耍性子,也得教训,别总惯着;又若闯了大祸,也请你多担待些……”

      燕行天起誓:“属下一定谨记侯爷所托,以命护佑公子。”

      “烦请你将这把剑……”李檀抚上腰间的佛鳞剑,迟疑片刻,又将松下了手。他兀自摇头道:“不必了。”

      “怎么了?”

      李檀笑了笑,没有说话,便扶着燕行天一起站起身。

      李檀看向乌黑的棺木,走近了,贴伏在棺上,轻轻吻了一下。

      “阿渊,你要听话……”

      ——阿渊,我会还给你的……我会还给你的……

      ——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

      ——阿渊……

      岳渊看见了那座石桥,用颜色深浅不一的石头垒起来的,桥头还长着一刻翠棠树,三人合抱粗的树干,冠大如盖,密密郁郁,阳光一点都透不出来。

      岳渊走过了石桥,看见李檀还在树下躺着,冲他挥手。

      岳渊要飞奔过去,可是脚下的石桥忽地就塌了。他不防地掉进湍流的河中,四肢都无法用上力气,连呼吸都不能了,他喊着李檀,声音低得都被水花压下。

      “你别怕,都是假的。只是催息散而已。”

      李檀……

      “我在,我会陪着你的。”

      他迷离当中睁开眼,但意识还在沉睡当中,眼前浮现一个熟悉的轮廓,可无论如何他都看不清。有些冰凉的手覆上他的眼睛,再次沉浸到黑暗当中,便是连那座石桥都没有了。
      李檀也不见了。

      他如身处云雾当中,沉浮上下,终不止歇。直到他渐渐觉得到苦,渐渐觉得到痛,才猛然间从一片剧痛当中醒过来。

      突如其来的觉醒,让岳渊鼻腔当中猛灌入一大口冷气,忍不住地咳起来,每咳一下,喉咙好似要干裂出血丝,腹部就犹如刀刃翻绞。

      “公子!”

      燕秀秀按住他腹部开始浸出血迹的伤口,惊声道:“大夫!大夫——!”

      也不知是多少人冲将进来,一下将屋子塞得满满当当。岳渊心器疼得他几欲呕吐,伏身不断干呕,燕秀秀急拍着他的背,吐出的都是些胆汁苦水。

      待他都吐干净了,燕秀秀喂了些水给他漱口。

      紧接着大夫进来,替他诊过脉,松着气说:“公子已经没有大碍,呕吐、头晕、甚至出现幻觉都是催息散的后症,休养几天就会恢复过来。腹上的伤口裂开了,重新包扎即可,虽然避开了要害,但也要好好养着。”

      燕行天连连点头应下,又恐这么多人惊扰了岳渊休息,挥手屏退。

      等亲送大夫出了房门,燕行天回来就看见岳渊仰在软枕上,不住地喘气。燕秀秀替他包扎伤口的手颤得厉害,药粉都洒出去不少。

      燕行天走过来,接了药瓶,说:“我来。”

      岳渊紧握着的拳头令胳膊上的青筋根根凸起,以致鲜血不断从伤口里涌出来。燕行天不得不重新擦拭周围,劝道:“公子,松口气。”

      “让李檀来……”

      燕行天顿住手,片刻,他继续洒上药粉。却不料岳渊一把抓住燕行天的手腕,怒瞪的眼睛布满血丝,声音几欲嘶哑:“我要见他!你告诉他,我受伤了……他肯定会来的……”

      燕行天竟不知岳渊有这样的力气,让他都难以挣开。他解释道:“我们现在已经到灵州了,他在京城,不会来了。”

      “灵州?甚么灵州?”

      他狼狈地从床上爬下来,光着脚走到窗边,推开就见一雪带蜿蜒至远方,两岸衰树寒烟,天地白茫茫的一片,早已不是熟悉之景。

      扑簌的雪花被风吹进来,冷得他瑟瑟发抖,似乎连伤口都冻住了。燕秀秀赶忙将窗合上,说:“公子,你伤病在身,别折腾自己。”

      “这是甚么地方?”岳渊恍惚着抓到燕行天,质问道,“李檀呢!我要见他,我有话要问他……!为甚么会这样,我为甚么会在这里?!”

      燕行天抿着唇,不说话。

      岳渊头晕脑胀,额角一抽一抽地发疼。他放开燕行天,手指渐渐插.入发丝当中,他脸上地疑惑和惶恐越来越多:“为甚么会这样……他为甚么……”

      燕秀秀眼见着他上衫下摆浸透了鲜血,哭软了声音劝着:“阿渊,先止了血再说,好不好?”

      ——阿渊……

      ——我在,我会陪着你的……

      岳渊抬起头,看见燕秀秀不在了,眼前重影交叠,一时化作李檀的模样。他猛地扑过去,一下抱住他,紧紧地,几乎用上他所有能用的力气。

      “意桓,不是说好成亲的么?你不开心吗?……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燕秀秀轻拍着他的背,低声说:“你包上伤口,我就跟你说,好吗?”

      他怔愣片刻,渐渐松下力气,燕秀秀尝试着将他带到床边坐好,燕行天手脚麻利地上好药,给他小心缠上。

      岳渊静静地看着燕行天将他的伤口缠裹起来,一圈一圈,包在厚厚的纱布之下。燕秀秀不知该说甚么才好,而岳渊又好似已经真得清醒过来,也没再问,翻身蜷缩到里侧去。

      外面守门的下人齐齐敬了一句:“大司徒。”

      片刻,王易就走了进来。岳渊面朝墙背对着他们,任王易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应。

      燕行天想起李檀的嘱托,赶忙为岳渊开解道:“公子伤势未好,还需要休息,等能下地走路了,再去拜见您。”

      王易叹声说:“没事,好好照顾他,千万别再出甚么乱子了。”

      燕行天随着王易出去。

      燕秀秀留下来,替岳渊裹好被子,又将添热的汤婆子搁在他的脚边儿:“阿渊,哪里疼了就告诉我。”

      不一会儿,也不知燕行天说了甚么,惹得王易大怒,他苍老的声音中正雄厚,能叫里间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他没有一点私心么?将公子整成如此半死不活的样子,李檀才得偿所愿了!他就跟他爹一样,一心想要对付大君,收复南地!”

      “是属下多言了,大司徒恕罪。”

      两人走后没多久,楼廊里巡逻的官兵,你一言我一语的窃窃讨论。

      “燕大人真是不要命了,这时候还敢在大司徒面前提李相。这次要不是大司徒,公子还能活着么?”

      “是啊,听刘大夫说,那伤口再深半寸,公子早就……”

      “诶!别说不吉利的话。”

      “这有甚么不吉利的,公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刀没捅在李相身上,他是不知道疼,人家天子宠臣,为了保住自己的官职,甚么都干得出来!”

      这声音虽然小,但无奈屋里太过安静,竟也能听得清七八。燕秀秀无端觉得蜷缩成一团的岳渊好似一块雪团,渐渐泛出寒意来。

      燕秀秀恼怒地站起身,气冲冲地闹出门,尖声吼道:“胡说八道甚么呢!不知道公子要休息么,再多说一句,姑奶奶就割烂你们的舌头下酒!都给我滚!滚——!”

      燕秀秀“嘭”地一声关上房门,又回到岳渊身边来,说:“阿渊,你别听狗奴才乱嚼舌根子……侯爷他……”余下的话梗在喉咙里,一时她竟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

      不能解释,这是李檀嘱托过的。若他知道了,说不定就会回到京城,届时若让皇上的人发现了,到时候危险的不仅是岳渊,还有为此犯下欺君之罪的李檀。

      “他怎么?”岳渊回过身来,眼睛跟结了冰的潭水似的,一下拢住燕秀秀。

      燕秀秀犹疑着说:“没、没甚么……侯爷没有办法才……”

      “才会杀了我。”

      ——我终不能再撇弃她们,也不能让我李家两代人的心血功亏一篑……阿渊……

      岳渊阖上眼睛,再度背过身去。

      燕秀秀担忧着说:“阿渊,你……”

      “尔等南地的臣民是如此称呼长公子的么?”

      此话犹如利刃入心,令燕秀秀一下噎住。半会儿,她顿声回道:“……公子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4章 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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