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庶有别》Maylein

5、第五章

　　大刑之日是九月初三。
　　那是个特殊的日子，他的生辰。夫人特意选那一天，或许是为了告诉他，他不该被生下来。如果他不被生下来，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他娘亲不会被卖掉，沈蔚也不会重病到如今。
　　只是事到如今，想太多也没用。

　　沈茂收拾了一下自己小小的房间，然后洗了个澡，换了一身黑衣，前去刑堂。
　　身上的伤好不容易结痂了，前几日也得到崔爷的允许把铁针取出来。但是还是遗漏了几枚，因为无法自己反身摸到入针的位置，只得作罢。好在遗漏的几枚并不在身体要害位置。

　　到了刑堂，夫人在，崔爷也在，李如法带着刑堂的兄弟们也在。看上去一切都如往日。
　　但让沈茂吃惊的是，大将军沈嵩之居然也在。他和一个陌生的客人端坐在一起，由夫人相陪着喝茶。在沈茂进门的时候，沈大将军抬了一下眼皮，轻飘飘的瞥了他一眼。
　　沈茂的腿忽然像灌了铅似的，无法再往前一步。
　　“走啊，过去行礼，不懂么？”崔爷用脚踢他的膝盖。
　　他一个踉跄，才惊醒过来，连忙行到沈嵩之跟前，跪下行了个大礼。
　　“见过大将军，夫人。”
　　见过父亲大人。

　　他有多久没见沈嵩之了呢？一年？两年？他都记不得上次见他的模样了。
　　所有沈嵩之出现的场合，正堂，书房，校场，都是不允许他踏入的。连他来看自己的儿子——沈蔚的场合，他都必须回避。
　　沈茂理解一个奴仆并没有时时见主人的必要，何况他陪伴在少主身边，还时时可以见到崔夫人。可他心中还是期盼着，沈嵩之偶尔还会想起，他还有一个儿子。
　　纵然这个儿子出身卑微。

　　可是即使今日见到了，即使跪在了他的面前，就那么一尺半的距离，沈茂却忽然，连抬头都不敢抬一下了。他心中苦笑，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沈嵩之并不理睬他，而是对那个客人道：“如何？”
　　那个客人是一个白衣白须的老者，他上下打量着沈茂，许久之后道：“并不像你之前所言那般健壮……”
　　一旁的崔夫人有点急了，赶紧道：“道长放心，这畜生比一般人强壮多了……马上就可以证明给道长看……”
　　沈嵩之举手阻止了崔夫人，然后对李如法使了一个眼神。
　　李如法立刻明白了主子的言下之意，对手下道：“准备行刑。”说完他看了沈茂一眼。

　　沈茂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什么都没有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因为他明白此时他说什么都没有用，夫人也不会允许他说什么。只是今日父亲在……几乎从来未观看过行刑的父亲意外前来，他心中不免冒出一丝微弱的希望来，像一簇小小的火苗。

　　但他并没有把他心里那点儿奢望说出来，而是按照以往的惯例，在庭中的枇杷树下，青石板上，端正地跪下了。刑堂的打手已经在跃跃欲试地挑着荆棘。
　　沈茂只说了一个字，对着刑堂堂主李如法。
　　他说：“请。”

　　李如法拿了一个黄杨木的托盘递给沈茂。托盘轻巧精致，上面更是放着一只贵重的莲花纹金碗。碗中清澈，看上去不过是水，满满的，和碗沿齐平。
　　沈茂低头接过，然后举起双臂，把托盘遥遥举起。
　　这是向长辈奉茶的姿势。
　　只是这一只碗，当年他盛了毒【】药，亲手递给了沈蔚。

　　刑堂的打手，是两个精【】壮的汉子，此时已经挑好了带刺的荆棘棒子，拿白布缠了手，一左一右走到了沈茂身后。
　　一棒下去，划破衣衫，背上就是一道狰狞的伤痕，血肉飞溅。
　　沈嵩之眯了一下眼睛。
　　而沈茂稳稳地跪在那里，一动都没有动，连金碗中的水都没有波纹。

　　于是是第二棒，第三棒……
　　没有呻【】吟，没有反抗，只有棒子击打□□的声音。闷闷的钝响，单调地回荡在众人耳边。
　　沈嵩之面无表情，崔夫人一脸冷漠，而那位白发老者，则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的胡子。

　　沈茂忽然抬眼，望向了沈嵩之。
　　父亲大人……
　　心里默默念着，指甲陷入了手心。
　　没有人会明白他的痛，和他对疼痛的忍耐。
　　他用他坚忍的心性，和足够的内力支持着自己的身体罢了。
　　很多事情，习惯就成自然了，酷刑毒打也是一样。

　　沈嵩之不为所动。
　　他这半辈子军前马上，见到的鲜血多了。眼前沈茂的这点伤，根本无法激起他心中的半分怜惜。
　　这时白发老者却忽然站起身来，走到了沈茂面前。然后他俯身，捏住他的下巴，塞了一颗药丸进入，再是轻轻一掌，让他不由自主地吞下了药丸。
　　沈茂先是疑惑，但很快腹部传来了剧痛，犹如一个人再用手拉扯着他的肠子。
　　随后荆棘棒子打在背上的疼痛，好像忽然放大了十倍百倍，痛到他就算用内力也无法支持。
　　他的手臂摇晃了一下，之后碗中的水撒了出来。

　　崔夫人站了起来，刚要呵斥，就见那只金碗从托盘中滚落，”框“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随后沈茂整个人都倒了下来，蜷缩在地上抽搐着，鲜血混着汗水，染红了地面。
　　他只觉得浑身都是刀割火烧一般的痛，剧痛中他恍惚想起，娘亲走的那一晚，拉着他的手不肯放，哭着喊着说，“茂儿，你要活下来，无论如何，你都要活下来。”

　　“他昏过去了……”白发老者按着沈茂的右腕，道，“脉象略有紊乱，但死不了。”
　　“石道长，之前您说的那个方法，可行么？”沈嵩之冷静地询问道。
　　“目前看来可行。”石慕行沉吟了片刻，道：“只是将军您舍得？”
　　“此话何解？”
　　“这孩子……并不如将军您和夫人之前所言身强力壮，他根骨奇佳，是习武之才，但这些年显然荒废了，如今……”石慕行的语气里有点惋惜，“如今若依照原计划行事，恐怕结局是以命换命。”
　　“蔚儿能治好么？”崔夫人只关心自己的亲子。
　　沈嵩之沉默了一会儿，坚决道：“那就依照原计划行事罢。这贱【】奴，死不足惜！”

　　石道长是名医，来大将军府是给沈蔚治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