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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茶围 ...


  •   他这一去到了上灯时分才回来,我原本是让他跟我一起,我买两身衣服送他,可他回来手里拿了一个包袱,等他打开一看,也是两件厚衣服,原来不等我问,他自己买去了。

      我突然想起来,上次回家穿的他那一身衣裳还在我包袱里,忙检出来捧给他。

      “多谢大哥的衣服,兄弟已经洗过了。”

      继之接过去也不看,就顺手摆在了床头上,第二天我醒来,就见他已经梳洗完毕在桌边喝茶,身上穿了,就是昨日我还给他的那件。

      我揉揉眼睛有些纳闷,便道:“大哥怎么不穿新衣裳?”

      继之认真地道:“我喜欢穿这身。”

      “这身不够厚啊。”他借给我穿的这身很普通,完全没有昨日新买的好看,也没有昨日买的厚实。

      继之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说:“这件有你身上的味道,我觉得很暖和。”

      “......”

      一大早就被他弄了个大红脸,我吃点心的时候都是低着头的,眼睛也不敢看他,生怕他再打趣我,便拿了本书装模作样地翻着,其实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心里不知怎地,乱得很。

      到了中午,德泉派人送了帖子来,我以为是开分号的事情有了着落便没在意,却听继之笑道:“你说你不曾吃过花酒,这倒巧,有人让打茶围了。”

      早前在家的时候也有人请我去过,只是我思量有孝在身,一次两次都推拒了,次数多了,别人也就不清我了,所以对于上海这些花堂弄里,我还是多少有些好奇的。只见继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像在征求我的意见,又像是要准备看我笑话一样,应该是以为我不敢去,我顿时来气,闷声就应了下来。

      我先去母亲房里说了一声,到了中午,德泉叫了马车来接人,上了马车继之才给我讲,做东的是他早年在上海认识的人,巧就巧在德泉找的房子恰好是其中一人的,那人听说是继之,便欣然答应租房子,还请了花酒,邀了几人,说要给继之接风。

      看来此局的人应该不会少,多半是不认识的,到了且打个招呼就是。如此想着,到了四马路,人了荟芳里花多福的房里时,我就被房里黑压压的一屋子人惊到了,看来继之在上海的人缘真是不一般。

      房里众人先是围着喝茶,桌上的摆了好几盘点心,却都没有人动,继之走在前头进去,大家都站起身来打招呼,其间我就只认识德泉,其余的都是生面孔,便也随继之胡乱拱手。

      大自报家门,坐在德泉旁边的浓眉大眼的就是租房子给继之的,叫做方佚庐,还有一个是洋行买办,姓唐,表字玉生,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给自己起的别号,叫做什么啸庐居士,还有其他的都是普通的名姓,可别号却都是稀奇古怪的,我听了只觉得好笑又好玩。

      彼此招呼过后,那个叫方佚庐坐过来跟继之寒暄,我便四下打量这屋里的环境,只见屋里布置得非常雅致,客堂往里就是个内堂了,用珠帘隔了,影影绰绰的看不清里边的样子。

      席间都是男子,不见女子,虽说是打茶围,但大家却如同席坐论诗一般,谈的都是些诗文,我对此不甚感兴趣,也就没有仔细听。我不禁有些失望,看来真如继之所言,打茶围真是如同饭局一般了。

      继之见我兴致缺缺,便端了盘点心给我,方佚庐注意到他的动作,往旁边看到我,笑道:“足下是?”

      我方才不都自报家门了吗,怎么这人却好像才发现我坐在旁边一样!我心里暗骂一声,站起来招呼道:“在下姓慕,表字思齐。”

      方佚庐也站起来,拱手道:“哎呀,失敬得很,失敬得很,足下英伟不凡,想必也是诗门中人,不知足下别号是?”

      我不知道长得英伟不凡跟作诗有什么关系,只好道:“在下没有别号。”

      方佚庐道:“诗人怎会没有别号呢?”

      其他人也附和道:“是啊,作诗的没有别号,那诗名不就湮灭不彰了吗?”

      我见其中声音最大的,就是我方才说的有稀奇古怪的别号的那个,叫什么这一晃神之间我就忘记了,只记得特别长,叫什么楼主人的。

      一干人等目光灼灼的看着我,那方佚庐更是一副要看我笑话的神色,我心里莫名其妙,不知道哪里让他看不顺眼了。

      “在下不会作诗。”我坦然道,果然不是我的错觉,那方佚庐脸上的嘲讽更加明显了,只听他道:“足下莫不是哄我们,今日这酒宴上请的都是些诗翁墨客,足下说不会作诗,未免也太......”

      今天还真是出门没看黄历,怎么吃个饭都能遇到故意找茬儿的?我觑了继之一眼,发现他居然一脸平静地在喝茶!他的所谓朋友都把我说到这份上了,他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心里一阵火起,索性对方佚庐说:“那真是不好意思,在下并不知道今日请的都是诗翁,若是早知道,那在下定不会来献丑的,不过古人云不耻下问,在下既然不会,那一定是要向各位请教一番,领教领教在座的大作的。”

      方佚庐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说这些,脸上表情一滞,然后就说不出话来了,他那些朋友听我这么一说,居然七嘴八舌地上来围着我说要教我什么的,弄得我哭笑不得。不过见那方佚庐不爽的样子,我倒是心情好了点,他想是要让我觉得丢脸自己离开,但我偏要逆了他的意,本来我觉得无聊不想呆下去的,如今他想要我走,我还就不走了!

      等我好容易将围着的人打发了,那花多福端了瓜子上来敬客,先是给方佚庐,然后是继之,再是给我,我嫌剥壳麻烦,便摆手不要。

      大概不论什么人都得抓一把来意思意思的,而我摆手不要,到是让她多注意了我两下,我也抬头打量她,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接触妓-女,不免多看了两眼,她应该是二十开外的年纪,脸上用粉涂得惨白,嘴唇厚厚的,眉毛也画得浓浓的。上半身穿了一件白色纱衫子,下身穿一条黑色百裥裙,里边衬一条白官纱裤子。看上去跟普通女子没什么两样,只是状上得也太重了些,仿佛说话是脸上的粉都能掉下来。还有一点,她举止行为都很沉稳,全不露一点轻佻的样子,敬了瓜子以后,她就在一旁坐下,也不主动说话。

      以前我以为干这一行的女子,必然都是搔姿弄首言语轻佻处处勾人的,戏文话本里边那些多才多艺的名妓想来只是少数,今日见了这个花多福的举止,不知道她又如何。

      我心里正思量着,只听身边的继之咳嗽了一声,我将放在花多福身上的目光收回来,就对上了继之一副探究的表情。

      “怎么了?”我不明所以地问他。

      继之冷冷地扯了扯唇角,道:“眼珠子要掉出来了。”

      “......”

      我不欲理他,耳边就听见那个别号叫什么楼主的凑过来对我说:“足下的别号想好了吗?”

      我一阵脑仁儿疼,忙道:“在下不欲作诗,这别号就免了吧......”

      “哎!这怎么可以!”那人道:“古来诗人都有别号的,你看那李白就叫青莲居士,那杜甫,就叫玉溪生嘛!”

      我本来还愁怎么应付,一听这话忍不住扑嗤一声笑了出来,那人颇有些莫名其妙,又听一个人高声道:“你可不要胡说,玉溪生哪里是杜甫的别号呢!”

      这下好,不用我说,纠正的人就来了,只听那人道:“玉溪生明明是温庭筠的别号,阁下搞错人不说,还把人家说早了好多年呢!”

      那个什么楼主一搔脑袋,哎呀一声,道:“哎呀,多亏兄台指点,想必这两人都是宋朝人,才让在下记错了。”

      这两人的对话真是让人肠肚都要笑断了,若不是当面笑人不好,我真要放声大笑了。

      总算知道今天请的都是些什么档次的诗翁了,我朝方佚庐看去,发现他气得脸都黑了,也是,明明方才还以我不会作诗来嘲讽我,如今这些人却将他的底都露光了。

      偏偏那两人还不自知,还在继续那个话题,一个问道:“既然玉溪生是温庭筠的别号,那杜甫的别号是什么呢?”

      另一个理所当然地答道:“樊川居士嘛!”

      我咬紧了牙关生怕自己笑出声来,又怕忍笑的表情太扭曲,忙端起一杯茶装模作样地挡住脸,再看方佚庐,已经快气得冒烟了。

      我暗道今日没白来,简直跟看戏一样,比看戏带给我的欢乐都要多些。

      继之面色如常,一点也不觉得好笑的样子,我忍不住悄悄扯扯他袖子,在他看向我的时候低声对他说:“大哥不觉得好笑吗?”

      说话间我还是难掩笑意,他不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我,我突然想起来这两天的事情,拉着他的手尴尬地想要缩回来,却被他抢先抓住,握到手里。

      这都第几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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