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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谈话 ...

  •   “大哥怎么回来了?这么晚了还不就寝,难不成还真喜欢上了兄弟这陋席?”

      我搁下笔,几步走踱到窗边去打趣他,继之也不进来,就隔着窗子笑道:“确实是喜欢上了,只是老弟身体不爽,我也就不来闹你了,呶,我这是给你送银子来啦!”

      说着将一包银子递给我,“这里五十两是你的束脩跟账房里的赢余,本来赢余要到节下才算的,我怕你急着寄回家里去,便支取了来,到节下再算吧。”

      他又拿出一把钥匙,“这是签押房的钥匙,本来只有一把,现在我又配了一把,日后这门都是要上锁的,若是有什么公事,你也方便些。”

      我只接过钥匙,将银子推回去,“这银子就不用给我啦,上次大哥借我五十两寄回家里去,就当扣下了吧。”

      继之却推回来给我,道:“你留着寄回家去,或者是添置什么东西也好啊,我的那钱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我上次去伯父家,他已经给了我八十两,我尽数寄回家去了,想是够用一阵的,至于我,哪里需要添置什么,吃的喝的都在大哥家里叨扰,我很是过意不去哩!再说了,欠了人钱,我总觉得心里不安得很。”

      我推辞着不接银子,继之索性直接往我怀里一抛,抛完转身就走,声音却远远传来,“你欠我的,用不着不安,你我的交情,我权当送你了,等你真正有余了,再来还我吧!”

      我一听,只好将钱收了起来,回去桌前写了几个字,终于觉得睡意来了,便吹灯睡下。

      次日醒来,打水洗了脸,离伯父约定的时间尚早,我便知会了继之,骑马到关上走一趟。

      此来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答应了述农却又失言,想回去告个罪,还有就是继之托我的事,我想着一天一天暗暗查访,应该能有些许门路。到了关上,我开了签押房的门,在里边坐了一会儿,想去寻述农,又怕他有公事,而我自己又没有什么公事,只好锁门出来了。

      我想着虽说要查,却又不知要怎么个查法儿,不可能坐在房里等贼来呀,不如到各处去走走,看有没有行迹可疑的人员。

      话虽如此,走了一圈,却并未发现有什么异状,我有些悻悻,想不到居然来了个出师不利。依旧回到签押房,述农就上门来了,一上来就谴责我,“我昨天可是把秋水都望穿了,你却今日才来!”

      “对不住对不住!”我连连赔礼,忙让座奉茶,将来因去果解释了一遍,然后讪讪地看着他。

      述农呷了口茶,本来一脸生气的样子,但见我坐立不安的,立马就笑了起来,“我同你开玩笑呢,多大点儿事啊!”

      “......”

      原来他一开始生气的样子都是装的吗?我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怎么,一时间无言以对。

      “哎你生气了啊?”述农凑过来问我。

      我叹了口气,“没有.....”只是每次都上他的当,感觉自己真的好蠢!

      我们说了些闲话,述农便将东西拿来,让我还给毕镜江。我拿了东西走到毕镜江房门前,发现门半掩着,里边有说话的声音,我往里边一探,只见毕镜江正同一个短衣赤脚的人下象棋,那人衣裳很破,上边还有一块儿一块儿的黄色油斑,也不知道多久没洗,都已经发亮了!我敲了敲门,里边一声进来,我便走进去,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毕镜江,说:“述农说了,无功不受禄,不敢受毕师爷大礼,让我给拿回来了。”

      毕镜江听了,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不接我东西,只是问我,“他真这样说的?”

      我点点头,又将东西往前递了递,毕镜江停了一停,便没精打采的接过去,嘴里低声道:“他一定是嫌我出身微贱,不肯收我送的东西。”

      我听了他的话,忍不住道:“毕师爷说的哪里话,你无缘无故送人东西不给个由头,谁敢收下嘛,述农肯定是想到这些才不肯收的,你若不信,自己去问他!”

      说罢,只见他还是呆呆的,我也不去管他,自己出了房门。述农还在押签房等我,一见我进门便问我怎么样。

      我道:“东西还回去了,只是这人还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述农问,“怎么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便将他说述农嫌弃他出身低微不肯收东西的话说了出来,述农听了,拍了拍大腿,很是气愤,“早知如此,我不如扔了,何苦还回去让他说这么些话,他向来就是这种人,众所周知,还用得着我去嫌么!”

      我不知道毕镜江到底为什么给述农送礼,对这个人也不是很了解,便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只知晓这个人喜欢背后议论人,至于其他,我一概不知,听你这么讲,你很熟悉他么?”

      “我说众所周知,也不是没有到道理,他本来就出身低微,这里的人大都不愿结交他,他便厚着脸巴结上去,我不知道他对别人怎样,若他是想送我东西来巴结我,我是要避开的,这个人品行实在不好,还是不要和他扯在一起才好。”述农喝了口茶,又对我道:“便是你,也最好是避开他。”

      我点点头,“这我也省得的。”

      我们在房里说到正午,也不愿到小厅去跟毕镜江打照面,便让厨房送了两人的饭到房里来,我们一边吃,一边说些闲话。述农是上海人,我想到继之前晚上说的话,便向他打听上海如今的风气。

      述农笑道:“继翁也是到过上海的,你怎么不去问他?”

      “继翁是客居上海,哪里比得你这本地人清楚!”我将一盘拔丝芋头拨到他面前,央他快说。

      述农夹了一筷子芋头入口,细嚼慢咽地品尝,我催了一声,他道:“我离家也这些年了,不正想着嘛,你再催我可就不讲了啊!”

      我一听,不敢再催他,等他将一口菜咽下去,才慢条斯理地对我议论起来。

      “你问我上海的风气如何,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你,这问题太大了,你就不能说说具体想知道什么吗?”

      我咬着筷子想了想,说:“请你先说说吏治如何吧。”

      述农啪的一声放下筷子,眼睛睨着我,哼哼道:“这问题更没道理了,我在南京做事,对上海的吏治怎么能评判呢,不过现在这个世道,哪里的不一样呢。”

      我“哦”的一声,问他,“怎么个一样法儿呢?”

      “你看咱们南京的吏治怎样,上海就是怎样,现在的好官都在山坳里呆着呢!”

      我更是诧异,“这又是为何?”

      述农道:“有钱的花钱打点,候补到肥缺上去了,没钱的自然只能留在在穷山恶水之间了。”

      我想了想,道:“这话有些道理,可继翁也在南京这种地方,难道他也是那种人吗?”

      “继翁为官如何,这些日子你还看不出来吗?”述农要伸手过来敲我脑袋,我忙躲开,他又道:“我说的只是笼统,哪里敢以偏概全呢!”

      “那民间风气如何呢?”我又问。

      述农本来已经重新拿起筷子,听到我又问,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毛病,真是让人拿你没办法,继翁平日都是这么纵着你问吗?”

      “哪里哪里,”我笑道,“继翁好像还没有被我问得烦过。”

      “如此说来,还怪我耐性不好了。”述农无奈摇头。

      我笑道:“谁不知阁下耐性最好,见识又多呢,不要藏着掖着,快说出来让兄弟长长见识。”

      “算了,你也不要拍马了,我说就是。”述农被我烦得没法儿,道:“上海民间风气如何,我也不好说,不过从今天毕镜江这个事情,我到想起一个人来,你先等我吃完这半碗饭再说,这一拿一放的,饭都要凉了。”

      我一听有故事,也忙将碗里剩下的饭吃了,两人吃毕,送上茶来,喝了半盏,述农才不紧不慢地将那个故事对我说了。

      述农道:“那年我年纪还小,大约跟你差不多大年纪,十六七岁还没进学,家父很是着急,可我不是读书的料子,到了二月的考试,自然是一张白纸交上去的下场。家父没了奈何,便托人给我谋了个差使,在福建做事,也是在关上,不过那一回我是办账房,事情倒也轻松。到了一月的时候,管事大人巡视的时候掉到海里淹死了,关上没了主心,一连三月无人管理,一伙儿干事的得了自在,将官署里的东西搬的搬偷的偷洗了干净,我不愿与之为伍,单枪匹马又斗不过他们,只有在那儿守着空房子。”

      “不久这事情不知怎么就让上头知道了,派了个新主事来,重新请了人手,因我没拿东西跑,便留我在那儿,依旧做账房,只是每月除了干脩以外,还多给我二十两银子。我听说是主事示意的,说来也巧,这主事也是个上海人,姓刘,叫什么也不必追究了,他因欣赏我的为人,经常委些差使让我去办。到了第二年,关上的任期满了,刘主事因业绩突出还是什么其他的道理,要调回上海去,因念着我能干事还是什么,便将我带回去了,依旧做些账房和书启之事。”

      我道:“这么说来,这位主事也是个知义的能吏。”

      述农摆摆手,道:“是不是能吏姑且不论,这位主事家眷皆在上海,但到了上海,却不到公馆去住,而是让我以我的名义在城里租了个宅子,让我接了几个美貌妇人住进去。”

      我笑道:“莫不是这位大人实在是会做人,连你的婚事也操持起来了么?”

      述农瞪我一眼,“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不要打岔!我以为刘主事养了几房小妾,不敢让家中正房知道,便让我租了宅子,好吃好喝地养着。果然,日后邀人宴饮,都是在这宅子里开办,后来我见他慢慢的连这宅子也不回了,便问他怎么了?主事那时候最信任的就是我了,便将事情给我说了,你道是怎样,原来这宅子里养的几个妇人,并不是他的小妾,而是制台的养的!你说这荒唐不荒唐!制台的小妾,养在下属的宅子里,传出来这算什么事!但刘主事却对我说,他能调回上海,多亏买通了制台,那制台已经年逾古稀,家中正妻是个母老虎,自己老归老,却最是好色,流连四马路的时候买了几个妓女,又不敢自己养着,正发愁着,正好刘主事在旁边,便给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妓女他帮忙养着,制台若是念想了,便来开心就是。”

      这当真是无奇不有,我道:“这又是为何要把你拖下水?”

      述农哼了一声,“你只知制台怕老婆,那刘主事也是个怕老婆的,就因为我没老婆,所以就让我来干这事情!后来也不知怎地,让制台的老婆知道了,大闹起来,制台将事情往刘主事身上一推,撇得干干净净,制台夫人犹是不信,叫了刘夫人对质,刘主事也慌了神,最后居然将事情推到了我身上,让人拿了租据来查,写的是都是我的名字,原来他每日歇在那里时不过是将制台引进去后睡在偏房,跟家中就讲公务繁忙,而那两个妓女完全没有见过他,到是见到了将他们接进去的我!”

      “......人证物证俱在,我有十张嘴也撇不清,到最后虽没被怎样,却已经心灰意冷了。事后刘主事给我一百两银子,我没要,心里实在是气不过,干脆收拾东西回家了。家父不知缘由,忙着替我另谋出路,巧在有了个关系,将我荐到南京来做事,一做就到现在,不过在临出发前,那主事居然又去找我,我见他身形枯槁,面带忧容,才知道他被制台革了职,房子被收了,家也没有了,当真是竹篮打水。”

      我道:“那也是罪有应得,他这么做人,自己总是要遭殃的。”

      “谁说不是呢!”述农道:“他此来,居然是找我借钱的,我当时心里郁闷得很,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就立马指着我破口大骂,说我势利眼,瞧不起他落魄了这样那样,半点也无先前的斯文样子。你说,我哪里有瞧不起他的地方,我就是觉得他这人为人不行,谁管你低微不低微,落魄不落魄呢。”

      “到也是这个道理,这人一开始还让人觉得是个好官,想不到却也是个卖官鬻爵之辈,唉......”我不由叹了一句。

      述农笑道:“你让我说风气,我却说起这个来,当真是离题万里了,只因为毕镜江的话,才引出我这么多议论来,你今日是睡关上还是回去?”

      我掏出怀表一看,不觉已经四点钟了,便说,“今日回去,明天再回来。”

      我们又说了一会儿话,到了五点,述农自去办事,我见天色不早,便要回城去了。出了大门,正跟毕镜江撞上,我见他神色恍惚的,撞了我也不停,歪歪倒倒,还闻到一身酒气,想是喝多了。因为忙进城,我也没有多看,等回到公馆,天已经黑了,继之已经赴宴去了,让我回来之后赶紧去。

      我不敢耽搁,洗了脸换了衣服,匆忙往伯父请客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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