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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将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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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漫山空翠,道路微泞。明霜身披蓑衣,脚踏木屐,穿行在修篁茂林之间。从孤岐山出来一路向西行,今天已是第十日。偶尔遇见行人,对方的目光从她脸上滑过,没有半分停留。她的外表是一个肤色微黑,眉目低垂,普通至极的农家少年,丝毫没有引人注目之处。
师傅钻研医术,只在教授草药知识时顺便告诉她哪些草长在哪座山,哪座山盛产何物等。抱桐子却在山上待不住,每年总要出去云游一番。归来后在集药庄串门,便告诉她江湖传闻,民间轶事,以至在外行走的易容、变声、识人断物、机变应对等。这些闲暇时听来的东西,如今却派上用场。
羊肠小道曲折绕行,前面又是岔路。明霜停下步子,略一思忖,朝山势低洼处拐去。已到玉带山脚,遥望山峰林立,不知哪一座是长着青焰草的云莱峰。还是找附近的村民问问。
走不上十步,蓦地从竹林中闪出两个人影,明霜举目看去,是两个壮实的青年,穿着普通的粗布短衣,样貌稀松平常,却精神英挺,周身透出精干严整的气度。
其中一人跨步上前,问道:“敢问小哥,此处是何村落,可有医馆?”
他说不是此地土语,而是本朝官话。明霜诧异,未料到在荒山野岭遇见与她一样赶路的过客,只是她自己对此地也是一无所知,遂摇了摇头,用官话答道:“抱歉,我也是路过此地。两位还是找别人问吧。”
“叨饶了。”年轻人脸上透出焦虑,脚下移了步子,让开道路。
“无碍。”明霜微微一笑,继续朝前面走去。
身后,传来两个年轻人的低语。明霜在孤岐山中为躲避毒蛇猛兽,练就耳聪目明,虽然他们压低声音,仍轻而易举的听到谈话内容。
其中一人道:“咱们在这荒山野岭兜了半天,一点头绪都没有。再耽搁下去,大人的伤……”
另一人道:“别埋怨,继续找路要紧。都怪我们大意了,在阴沟里翻船,偏偏莫先生没跟来!”
前面说话那人猛的挥拳砸在道边碗口粗的竹子上,竹叶如细雨扑簌簌落下,“大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非活剐了他们!”
另一人似乎恼了,“报仇是迟早的事,眼下少说丧气话,快走!”
原来是着急为人治病。明霜不觉动了恻隐之心。且看他们的样子,应该能付得起诊金。摸了摸空空如也的钱袋,明霜转身朝他们疾去的背影的喊道:“两位大哥刚才问医馆,可是要找大夫?”
“你真的是大夫?”山脚一座破庙内,穿着铠甲的年轻人不可置信的看着明霜,第三次问道。
送明霜回来的两个侍卫早被他一顿臭骂,赶出去了。他背着手,绕着明霜踱步子,从头到脚细细打量。在他的印象里,大夫都是像莫先生那样,要么白胡子,要么白头发,要么穿着白袍。眼前的少年身量还不到自己肩膀,瘦瘦小小,年纪只有十五六岁,哪里像大夫?唯有一双眼睛别样出彩,透出清澈明亮的光。
明霜未将他的质疑放心上,耐着性子道:“我是路过此地采药的。诊金十两银子,草药另算。病人在哪?若不看我就走了,别耽误我赶路。”
口气不小,收费挺高,年轻人腹诽。正了正挂在腰间的佩剑,浓眉一挑,“臭小子,若医的好,诊金少不了你的。若医不好,先赏你二十军棍,让你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
明霜不为所动,抬眼看着屋顶漏下来的阳光,天底下哪有自己治不了的病。只是那两位仆从言谈有礼,不曾想其主人却如此飞扬跋扈。但既然已来到这里,若半途而废,岂不堕了集药庄的威名?
破庙四面漏风,里头却收拾的干干净净,角落里搭起一个简易的帐子,遮挡风雨,帐子内隐约窥见躺着一个身形伟岸的男子。
明霜掀开帐子,一股腥臭之气扑面而来。皱了眉头,道:“是附骨草。伤口在哪?赶快给他解开,这种毒怕见风,越是包扎的结实,毒素渗透的越快。准备热水和酒。”
旁边的人迟迟未动。
“你愣着干嘛,快去!”明霜怒了。
年轻人没料到她仅凭气味便猜出自家大人中毒,一时呆愣在那里。她说的没错,伤口包扎好之后,大人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半天时间便陷入昏迷。被明霜呵斥之后,他不怒反喜,一连声催促随从,“快快快,备热水,拿酒!”
伤在肩膀,剪开绑带,伤口已然溃烂,周围皮肤透出灰黑色。好在毒素尚未透入心脉。明霜从脖子上解下一只玲珑精致的玉葫芦,小心翼翼倒出一枚丸药,喂伤者服下。
“这是什么?”年轻人发声问道,他虽然无礼,对自家大人却谨慎的很,一直站在旁边打下手,同时监视着明霜的一举一动。
明霜要来一把匕首,用烧酒洗净,一面解释道:“这是护心丹。我师傅独家配方,多少达官贵人哭着上门都求不来,今天便宜他了。等他醒了再跟你算钱。”
治疗附骨草的毒,溃烂的腐肉必须一刀一刀剐掉,直到露出新鲜的皮肉。此人中的是箭伤,只怕肩胛骨上也有毒,刮骨疗毒,这种艰辛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找几个有力气的压住他,不能让他乱动。”明霜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治疗方法她在医书上看过,可真正动手还是第一次。
年轻人应承了,正要离开,帐内的男子却悠然转醒,缓缓吐出一句话,“列风,不必了。”
年轻人大喜过望,“大人,你醒了!”然后一拳砸在明霜肩膀上,“臭小子医术不错,厉害!”
明霜单薄的身板颤了两颤,正要发怒,眼睛余光却望见躺着的那位大人唇角透出无奈的笑意。
他的脸色因失血而苍白,一双眸子却越发显得漆黑清亮,丝毫不像刚从昏迷中醒过来的人。“在下骠骑将军李竞。不知这位医者如何称呼?”
明霜略一迟疑,迎着他的眸光道:“叶明霜。”
姓叶?李竞眸中闪过诧异之色,问道:“不知阁下可听说过叶辰老先生?他曾为家父医过伤。”
明霜移开目光,淡然道:“不曾听说。”临行前,抱桐子千叮咛万嘱咐,师傅他老人家行走江湖时得罪过不少人,不管对方如何探问,都不能透露自己是药圣叶辰的关门弟子。
李竞亦不强求,微笑道:“叶……兄弟医术高明,必然师承名家。且不必忧心,些许小痛,李某人承受的住。”
明霜面无表情,“随你。”手中的刀却一沉,稳稳切入伤口。
心无旁骛,万念皆空。
一股难以描述的气味溢开,风去风来,渐渐的,腥臭之气淡了,血气越来越浓。周围静默无声,能清晰的听到竹叶落在砖瓦上发出的沙沙声,偶尔夹杂几声鸟鸣。
时光仿佛凝滞,当明霜丢下匕首,开始缝合伤口,日影不过从墙壁上移了数寸,却仿佛一生那么漫长。
“那个护心丹,能不能再给我家大人吃一粒?”明霜在溪边洗手,顺便采几株止血益气的草药。期间,列风寸步不离的跟着她,絮叨个不停。
明霜板着脸,“你当这是炒豆子,想吃多少吃多少?”
“刚才大人又晕过去了,弟兄们都很担心。我给钱还不行吗?”
明霜笑嘻嘻的转身,“一百两,黄金,刚才那一粒。再想买我也不卖,一粒足以救他性命,若要两粒才见效,岂不是坏了我师傅的招牌?”
列风气闷不已,一百两黄金?大人一年的俸禄才几十两银子,何时能凑足一百两黄金?四下无人,列风恶向胆边生,心想,不如一刀砍了这小子,既能夺到丹药,也省了诊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