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有约》乱草亭子

6、宫墙初色

　　权力和金钱有时候一样，没有时渴望，多了却也不是怎么好事。
　　承泽国的国土面积虽是诸国之中最大的，但比起明清时的中国还是小得多，不过这皇宫看起来一点也不比故宫逊色，这里面的人也雍容华贵，披金戴银，想来过着和明清时一样的生活。
　　楚珺不禁有种时空错落的迷茫。
　　暧阁里以中间的皇后为尊，一众妃嫔依序排开围坐成半圆，面目模糊。
　　楚珺暗自庆幸这暧阁前是有檐顶的走廊，否则这一群同样娇贵的官家内眷就要顶雪站在这里聆听皇后及各宫娘娘的垂训了。
　　一大清早进了宫，各家内眷依例到皇后的朝凤殿来请安，三跪九叩之后，皇后自与队首的左右相国的两家夫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谈着，尽是些孩子学问，儿女婚嫁的事，楚珺一路恭听下来，皇后说一句话，就缓缓举杯抿一口茶，这左相国夫人的家事未讲完，居然已经快过去两个时辰了。
　　楚珺目瞪口呆。
　　饶是这皇宫后苑风景如画，眼前之人貌美如花，她的腿肚子只管一阵发麻。
　　廊外雪花点点，仍是早上初下时的大小，她百无聊赖，偷偷探出指尖朝着廊外等待，不一会儿，就有一片小雪花莽撞的落入她的指间，瞬间即化，冰凉刺骨,小小愉悦了她。
　　“太子妃驾到。”
　　众人轰然跪下，王佩玉拉着她一起伏地，楚珺却只顾腿肚抽筋，连“千岁”都没叫出口。
　　“儿臣给母后请安。”一阵香气摩擦，轻且柔和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听声音，便知这太子妃必是一美人无疑。
　　“平身吧倩儿，这大冷天怎么到哀家这来了，小公主有人看顾着吧。”皇后的声音总算透出点热气“大家都平身吧。”
　　暗摸下腿肚子，这才有机会看看太子妃，站在皇后身边，只看得一个侧脸，与她的声音形成反差的是这太子妃居然容貌相当英气，剑眉星目，不过此刻神情柔和，唇角微勾，生生柔化了整个气质，整个人让人看起来相当愉悦，真是一个和皇宫相当不搭的美人，楚珺只一眼便对她有了好感.
　　“儿臣许久未来给母后请安了，今天是三十，怎能不来。”太子妃拉着皇后的手在一旁坐下，太子并不是皇后亲生，不过自小便由没有皇子的皇后抚养。
　　“你刚生产完，还是要多休息，这些礼就先免了。”
　　“是儿臣想念母后，想来陪陪您。”
　　婆媳俩自在那拉起家常，一众旁人只得低头恭听。
　　太子大婚数年，直到现在才得一女，居然没有再纳侧妃，想来对这太子妃极为喜爱，众人心中明镜一般：未来国母啊••••••
　　“小公主的名字可有着落了？”两人聊着聊着，自然要转到最近红的发紫，热的发烫的新生公主身上。
　　“一个女儿家，只要她一生平顺就行，名字倒没怎么计较，母后可有主意？”
　　“怎么说也是长公主，岂可如此草率。”皇后偏头往右询问到“明妃，这事你向皇上说说，看能不能请尚仁法师过来给小公主取个名字。”
　　“臣妾明白，皇后放心。”右首一位妃子点头，楚珺一时愣住，这便是承泽国第一美人明妃？姿容自是端丽尊贵，只是坐在一众妃子中，并未如何突出，不过一样是面目模糊的后宫女子罢了。
　　正扼腕间，一小太监神色匆匆进了暧阁，俯在皇后耳边不知说了怎么，皇后原来温和的神色竟是大变，楚珺不知是否自己错觉，皇后的眼里竟是闪过一丝恨意难消的戾色。
　　“母后••••••”太子妃离皇后最近，明显感受到皇后的情绪转变。
　　“罢了。”挥退小太监，皇后似是心灰意懒，“皇上已经祭过天地了，想来宴席就要开了。”环视了一周，又道“不觉间在这聊了这么久，陪我老太婆在这也辛苦你们了。”
　　“皇后隆恩。”众人又是跪倒在地，楚珺只顾得哀叹她的新衣和小腿肚。
　　“都起来吧。”皇后由太子妃扶着站了起来，“倩儿，你陪着各位卿家坐坐，哀家有些累了。”
　　众人目瞪口呆，看着皇后就这样撇下众人离开，背影高傲......却萧索。
　　一时间，暖阁里悄无声息。
　　“罢了，都退下，去候席吧。”明妃神色自若，拉着太子妃的手道：“倩儿也回宫吧，小公主少不得要找娘亲的。”
　　“那儿臣告退。”太子妃仪容端庄的和一众妃嫔行过礼，这才离去。
　　众家官眷低眉顺眼送走太子妃，这才行了礼，退出皇后的朝凤殿，由着一个小太监领着到一处叫良辰殿的大屋子里候席，众人这时才放松下来。
　　“芳蓉，在这里。”王佩玉自招呼交好的徐司丞夫人，楚珺看到跟在她身后的徐彩荷，大是头痛。
　　“咳，今天可真冷。”叶芳蓉个头娇小，包在貂皮披凤里，只露个脸出来。
　　“今天就是下了点雪，你一向怕冷。”王佩玉拉了叶芳蓉到离门口较远的椅子坐下，其他人也三三两两的各自话起家常。
　　“呀，珺儿今天怎么像只小鸭子似的，毛绒绒的。”叶芳蓉拉住楚珺，笑开了怀，楚珺已经给人说得习惯了，只得跟着傻笑。
　　“小孩子嘛，穿得鲜艳点看着才开心……彩荷……怎么穿得这么……”王佩玉一时愣住，引得楚珺也看住彩荷：
　　徐彩荷可谓盛装打扮，与楚珺一般大的她穿了一身嫩绿色绣着团花的宽袖绵衣，一看就是精裁细绣出来的，平时的丫头髻也换了，梳成半头的美女髻，还插了一根雕花金步摇，楚珺细看，居然连眉毛也修成柳叶眉，还搽了胭脂？
　　“芳蓉，这是？”王佩玉拉着徐夫人瞪住了眼，楚珺这才发觉彩荷今天还没出声呢，端庄的行为和平时大是不同。
　　“啧，你呀，看看她们。”徐夫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拉了王佩玉往屋里其他人看去。
　　楚珺清清楚楚听到自己的抽气声：
　　屋里的十来个人都是五部六司的妻眷，男孩子都安排在另一处，所以屋里就是各家的夫人小姐，这一眼望过去，可真是花团锦簇，略过那些夫人不提，各家千金都是盛装打扮，一个个争奇斗艳，让人以为是进花魁大赛了，楚珺要是往里一站，真是鸡立鹤群，毫不显眼。
　　“这••••••不就是一顿宫宴么？怎么这么隆重？”
　　“你呀，消息真是一点不灵通。”叶芳蓉恼得轻打了一下王佩玉，“听说太子要立侧妃！”
　　“啊……”吓出声的是楚珺，王佩玉倒是神色如常：“原来如此，想不到终于要纳侧妃了。”
　　“太子妃不是刚生了小公主吗？”想起英姿不凡的太子妃，楚珺心中大是不平，环视四周，这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官家小姐刚刚看到太子妃难不成心里都在算计着人家的相公不成？
　　“太子终是要纳侧妃的，将来登基，还要纳妃纳嫔，皇帝本来就是这样的。”王佩玉语调平常，脸上却显出一丝不屑。
　　“楚珺，我们一边去玩吧。”扮了一早上端庄，彩荷终是忍不住，拉了楚珺小声央求。
　　“不要啦，这是宫里，而且你穿得这么漂亮，玩不起来，我要在这里听娘她们聊天。”楚珺找了好借口，蹲在王佩玉腿边听她们讲话。
　　“不过终归是侧妃，而且太子妃正当宠，娘家袁将军势力也大，犯不着这么积极吧。”特别是连左相国的女儿似乎也有角遂之意，此刻衣饰华美，正襟危坐。
　　“其实太子侧妃虽好，但大家都不想得罪袁家，这次虽然是冲着太子侧妃的名头来的，可大家实际盯的都是其他几位皇子的正妃位置。”
　　“其他几位皇子？三皇子已有正妃，六皇子还小，那就是四皇子和五皇子了。”
　　“六皇子十一岁，也不算小，各家千金里也有年纪合适的，若是能先订下亲来，众人也是求之不得。”
　　“皇上有意为几位皇子择婚吗？”
　　“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十拿九稳，皇上年岁已大，今年似乎打算一次解决，所以让内宫故意放话出来。你当没怎么由头就要办宫宴吗？虽然诞下长公主是不错，但毕竟只是公主不是皇子，没必要这么隆重，说到底，是皇上想挑儿媳妇。”
　　“是这样。”王佩玉恍然大悟，想了想又笑道：“还好我家珺儿还小，我也不必争这个缺。”
　　“你平时机灵，这时候怎么这么不灵光。”叶芳蓉不以为然，“连六皇子都有可能今年纳妃，你家珺儿过了年有十三了吧，再过一年就及笄了，你不先为她打算好，到时候好儿郎可都让人挑走了。我家彩荷可是要早作打算的。”
　　“哎，这话说得也是。”王佩玉说着拿眼睛打量楚珺，眼里大是不舍，楚珺全身汗毛倒竖：她才多大啊，万恶的封建社会！！！
　　“可惜二皇子早夭，要不多个人选也多个机会。”叶芳蓉大是感慨，林昭容所生的二皇子出生不久就夭折，空占着二皇子的名头。
　　“皇宫内宛也不是怎么好地方，虽然荣华富贵，终究深宫大宛，未免辛苦，我家珺儿还是嫁个平常人家好，时常能走动走动，想见就见，倒也心安。”楚珺对于王佩玉的观点大是赞同，她这个娘终究读过书，有时候她的想法很合她的意。
　　“女儿要能嫁得好，光宗耀祖，那是几辈子修来的，少见几面又有怎么关系。”叶芳蓉虽然和王佩玉交好，但相法却大是不同。
　　“各安天命吧。”王佩玉不想在这话题多作讨论，静默下来。
　　叶芳蓉对她的品性颇为了解，一时呐呐无语，只得转头四处张望，一转眼，刚好对上隔壁桌的一位面目和善的夫人。
　　“徐夫人，令千金真是端庄大方，相貌出众。”那夫人点头回笑。
　　“唉呀，相国夫人莫要取笑了，女儿家还不是要嫁人的，还是相国夫人好，生了三个儿子，那可都是国家栋梁啊。”叶芳蓉把彩荷搂在怀里，眉开眼笑。
　　“儿子哪有女儿贴心。”右相国李夫人的遗憾表情倒是真诚，“徐夫人有一子一女，凑一个“好”字，真是福气。”
　　“人心不足呐，这哪个不羡慕李夫人，你现在倒来放酸话来了。”旁边不知怎么又凑过来一个与相国夫人年纪相仿的夫人过来。
　　“王夫人，我是由感而发，你有两位千金，自然不知我的难处。”
　　“李夫人莫酸我了，我两个女儿怎么也比不上你三个儿子。”王夫人语气已显不善。
　　“两位相国夫人，儿女福缘都是天意，何必为这起争执。”叶芳蓉赶忙打圆场，原来这两位一个是左相国人夫人，一位是右相国夫人，两位相国在朝上就不对盘，两人夫人自然相处也不会多融洽。
　　“徐夫人有所不知，这儿子呢，再怎么勤劳努力，大不了位极人臣，终究是给人当奴才的，这女儿就不同，嫁个皇孙贵胄，那就是皇家人，便是主子，管着奴才呢，谁敢说儿子比女儿好了。”看不出李夫人面目和善，说起话来却尖酸得很，这话得罪了一屋子人，一时叶芳蓉也不知如何应答。
　　“嫁不嫁得皇孙贵胄端看个人缘份，嫁得了是各人福气，嫁不了拖累了家人的女儿也不少，倒也不一定女儿好还是儿子好。”王佩玉清淡的声音打破一室寂静，楚珺对她这个娘真是生出不少敬意来，平日在家只觉得她普普通通，如今将她放在一堆封建妇女中，才显出与众不同来，她虽然容貌一般，却自有凛然气度。
　　“是是是，大过年的，不必为这些小事起争执。”叶芳蓉忙应和着缓和气氛。
　　“楚夫人这话也不无道理。”王夫人倒也息事宁人，转身离开.
　　“倒是我偏激了。罢了罢了。”想不到李夫人居然也偃旗息鼓，回转身与同坐一起人闲聊。
　　楚珺大开眼界：她怎么不知道王佩玉这么有威信？
　　楚书平虽说是一司司丞，但上面有左右相国及监省，按大小排排坐，他前面还能排上六七个人，绝对算不上怎么大人物，然而现在两位相国夫人被王佩玉这么轻轻一句漫劝就息事宁人，未免太过奇怪。
　　“也就你能劝得，要不在这吵起来可就难看了。”叶芳蓉拉着王佩玉一起坐下，她这话引起楚珺的好奇，心中暗暗后悔每次王佩玉要去参加诸如“妇女同乐会“性质的聚会时她总不肯跟去，真是错过多少新闻。
　　“两位都是相国夫人，位高权重，我只是不想出事罢了，要不劝架的事吃力不讨好，我才不管她们呢。”王佩玉却并没多少优越感。
　　“这两位，一个只有儿子，一个只有女儿，天天为这吵，哪天不小心成亲家了，看要怎么吵。”叶芳蓉压低了声音笑道。
　　“嘘，给她们俩位听见可不得了，你还是少说点。”
　　“怕怎么，我们这一群人哪个不等着看这出好戏，李家二公子倾慕王大小姐的事这京城有哪个是不知道的，我倒要看看李相国怎么拧得过他儿子。”叶芳蓉的口气满满的幸灾乐祸。
　　“但愿有情人终成眷属吧。”王佩玉淡淡一笑，不作评论。
　　“我看悬，看那边，王大小姐今天也是盛妆打扮，看来王相国也瞄着各位皇子的妃位呢。”
　　顺着叶芳蓉的眼神，楚珺远远看见窗边坐着一位紫衣少女，眉若远山，眼似秋水，小小的瓜子脸素净无妆，娴静而淡漠的看着窗外……
　　那是王大小姐王宝月。
　　那李二公子倾慕她是众所周知，那这个王大小姐对李二公子的心思呢？
　　“僧多粥少，未必如了王相国的愿。”王佩玉也看住王宝月。
　　“如果今天她只是一位司丞千金，你的话还有道理，不过她爹是王相国，皇家娶媳妇，虽然也看德、容、工、行，但背后权力做祟，半点不由人。”叶芳蓉做了十几年官眷，对这点事看得透亮。
　　“说得也是。”王佩玉又岂会不知，只得叹息。
　　楚珺忍不住又朝王宝月看去，一个年纪稍小的女孩子走过去，递给她一枝梅花，嘴里说着什么，又指了指窗外。
　　王宝月嗅了嗅手中的花，摸着那女孩子的头，笑了起来，轻快而温柔。
　　楚珺心中浮起淡淡惆怅：这样如水墨画一般的女孩子，还是嫁入平常百姓家的好……
　　一阵脚步声响起，一个小太监小跑步进来弯腰禀报：
　　“皇上已经祭过天地，请各位夫人小姐入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