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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夜夜思君不见君 ...


  •   深夜,何公馆。

      斯祺与斯墨都没有睡。分别好久了,当然要好好聊聊。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坐在红木地板上,聊父母亲,聊大姐姐夫小岩心,聊斯祺在女子大学的事,当然,也会聊聊那位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嫁过来的杨小姐。

      不论斯祺怎么问,斯墨总是说“挺好的”,“挺好的”,别的再没什么好说——因为的确挺好的。

      那姑娘温柔婉约,漂亮又聪明,重要的是许杨两家是世交。婚姻?那是个什么东西,斯墨可不懂,也没怎么想过。总之,父母亲喜欢,姐姐们喜欢,那他自己也没什么理由不喜欢。而当他笑问二姐你这么漂亮没有人追么?没有什么心仪的对象么?倒统统被她羞涩地支开了话题。

      在许家,有一件事情,其实算的上禁忌。谁也不愿提及,提到了也得小心翼翼。

      现在,斯祺这做姐姐的,又实在忍不住担心,酝酿了好久,终于语重心长,忧心忡忡道:“小墨啊,你……一定要到上海来么?这里……这里帮派林立,鱼龙混杂。不比南京啊,姐是怕你被人家欺侮了啊……”

      斯墨低头,不语。

      他不语不等于妥协——相反,只有当他开口滔滔不绝辩解,才说明他犹豫了心虚了主意不正了,在那儿拼命找借口呢。而一旦像这样沉默下来,恰恰说明这事情他定下来了,改不了了,谁说什么也没有用了。许斯墨正是这种个性,柔,然而韧。

      “小墨!”斯祺更急,抚着弟弟清秀的脸庞,心中郁结着种种忧惧:“你不知道,这儿不讲理的,有很多欺压人的规矩,不会委屈了你么?”

      “不会!”他握着姐姐的手,眼中是与自己那童稚的面容极不相称的坚毅笃定:“有规矩就按着规矩来,我许斯墨也不例外。这事情在南京时候就安排好了,早就跟‘天蟾”打好招呼了。常经理也马上过来□□我了,他一到就会带着我请那些戏院场目们喝拉场酒。姐夫也会陪我上那些闻人大亨的府上送戏票的,放心吧,我会把每一方面都打发好。这前三天的打炮戏啊,准是个满堂彩!再说了,我可是何家炳的小舅子,许世明的宝贝公子啊!哪个不要命的敢欺侮我了?”

      “你呀——真是……”她捏捏他耳朵,疼爱,亲昵。却不好再说什么了。

      从小到大,但凡是斯墨决定了的事,任谁也没办法。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顺着他的心思来,在背后尽可能保证他平安,快乐,如意,健康。谁叫他最小?谁叫他这么纯,这么好?是他们所有人心甘情愿捧着护着的宝。

      宠溺,永远是无条件无止境的。

      不知到什么时候,灯,终于熄了。

      姐弟二人躺在一张大床上,斯祺以为斯墨睡着了,望着这将满二十岁的弟弟。这孩子永远长不大似的。为他缕一缕黑黑的鬓发,听他很轻很均匀的呼吸,她的心是一片慈母般的柔情。她愿意他永远也长不大。

      背过身子,斯祺也睡了。也只有在这样的漫漫长夜,才可以给自己留一份宁静吧,想想自己的心事儿。

      而斯墨睁开了眼睛——他并没睡着。可能最小的孩子总喜欢装睡骗走大人们吧——那孩子要骗来的其实是大人们的放心。

      所以表面上看来开开心心大大咧咧的小孩往往心事越重的。

      等到万籁俱寂。燥热地掀开薄被的一角,大大的眼闪烁着润湿的光芒。很多东西乱纷纷的一齐涌入脑中:

      火车,衣衫褴褛的乘客,朦胧的梦境,警备局的监狱,还有那枪声。

      他一直没有忘记火车上自己身旁的那位年轻男子。看得出,衣装贫寒,却更看得出,仪表不凡。
      他们还讲了几句话呢!
      他给他留下了很与众不同的印象。而且,就在那刺案发生后,他也跟着不见了。直到军警上车搜查,他一直没再出现,而且后来搜出的那件破衣,不就是他穿的么?

      那么,刺客是谁,在斯墨心中恐怕早就有了明确的答案。他没把这件事给任何人讲过,是不是不自觉地在维护这个凶手呢?他不知道。只是心中颇多疑惑。其实不论那人做出了什么事来,他都没办法当他是一个坏人。他对他笑过的啊,他的笑容那样明亮,温暖,好看。极易使人亲近。值得信赖。在火车上他都可以很放心地靠在他身上睡着。

      这个人,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究竟他为什么要杀外交次长呢?

      他现在没有被抓到吧!

      不要啊!不要啊!

      要是能再见到他一面就好了。

      斯墨感到一阵烦乱,便轻悄悄下床,走到窗边站着,浓浓暗暗的夜色被百叶窗分割成一小条一小条的。他的头靠在窗棂上,深深吸一口气。使自己平静下来。

      是的,我叫许斯墨。但是更多的人只知道我另外一个名字——白云仙。就像大家盛传的“第一童伶”“北梅南白”。

      我想,我是幸福到极致的人了吧,生于名门世家,锦衣玉食,身份尊荣。祖父是辛亥元老;伯父是政界要员;父亲是北伐名将,西北军统帅。姐夫更是富甲一方,在这黄埔滩上十里洋场颇具声势。

      更重要的是我的每一位家人都疼爱我,关怀备至。

      我自小痴迷京戏,不可自拔,堂堂将门子弟,竟要当个下九流的戏子,真是大逆不道啊

      ——我知道我错了。对不起。

      可是,

      真的没有别的选择,对于唱戏,似乎不仅仅是爱而已

      ——五岁时候家里请来戏班子唱堂会,我太小什么也不懂,却不知怎的,竟中邪似的跟着人家戏班走,死死赖着说什么也不离开——那就像……一切,就好像是在完成冥冥之中的一句诺言,履行一种与生俱来的约定——一定要唱,必须要唱!要么唱戏,要么死.

      终于,连父亲也拗不过我可怕的坚持,六岁学艺,十二岁登台,十七岁名满天下。

      ‘许家出了个唱戏的!’——我知道我给家族蒙羞了。

      可是所有的亲人仍旧包容我。宠我。记得小时候在班子里练功,母亲和姐姐趁师傅不在偷溜来给我擦汗,有时二姐还帮我偷懒。这就是我的生活。我的家。我真应该谢天谢地,不知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才修来今生这么好的命的。

      可是。

      有的事情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

      比如,

      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每当独处时,总是无法摆脱那没来由的辛酸和失落;不明白为什么很小开始就梦见相似的场景:同一双会流血泪的眼睛,同一只粗糙却温暖的大手;同一个模糊的身影;

      我不明白为什么左手的腕部总是会有尖刀划开了般的疼。

      究竟,

      是什么,被我遗失了,让我的心始终空空的,好难受。

      究竟,

      是谁,

      让我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让我怎么想放下也放不下。

      我的身体里生长着斩不断的牵挂。

      这痛,日益的频繁,剧烈。

      顺着这份痛的指引。

      我来了,

      我知道,一切,已经越来越近了;

      我相信,就在这里——上海

      我要给我自己一个交代,

      那个让我苦苦纠结,让我心疼无法自已的人,

      等着我,

      我会找到你,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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