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庙尘华》离机

16、根本矛盾

　　“施主封印的那个妖怪在哪里？被施主送到哪里了？”

　　“说一下不会有什么损伤的，阿弥陀佛，我佛最是慈悲不过，自然不忍见施主受到无上痛苦。”

　　“施主这是何意呢？贫僧不过是想要询问被施主封印了的玉石妖怪被施主送去哪里了而已？何苦和贫僧相斗？”

　　“贫僧也无意于施主缠斗，告诉贫僧地点，贫僧自然是会速速离去。”

　　明明是温和的话语，甚至于虚尘的音调里还有着诸如苦恼，疑惑，大度，甚至于温和的情感，脸上有有着观之可亲的笑容，手上却做着和话语完全不符的事情。

　　他轻而易举地用着手上的止戈禅杖洞穿了门下一名长老的胸膛，走路的样子无比悠闲，仿佛就在自家的庭院一样。他到最后站在掌门的面前也是无比恭敬，似乎完全没有关注到上面的人惊慌，恐惧，震撼，愤怒，或许还有些想要逃走的胆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心无念。

　　他来来回回只问着那么几个问题，似乎对方说出来就能会离开，似乎自己不过是来讨杯水顺带着问问他要找的人去哪里了一样。

　　虚尘就像一个机器一样，问着他想问的话，不回答他的他就用着手中的止戈禅杖让对方回答他。他动作机械，如同没有了自己的魂魄一样，给人一种冷漠的残忍。

　　无尘除了难过之外，更多的和那些在回忆里的人一样，有着恐惧和胆怯。刚往后退一步，他就感受到了法狼手掌里的热度。

　　“这些都是回忆。”法狼的声音很轻，似乎怕打扰了虚尘的动作一样。他的神色里面有这意思恍然，还有一点点自责：“你知道法玉是个怎样的人对吧？”

　　“轻信他人，付之真心。用我师傅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傻白甜。”

　　“对，这点道尘说的很贴切，法玉就是个傻白甜，不然他不会轻信这帮弟子，然后被封为原型，还被抽了玉髓。”

　　法狼说得轻描淡写，无尘听着他的话，眼睛一直放在虚尘那里。抽了玉髓代表着什么他知道，几乎就是和修道者被夺了元婴一样，那种和小刀在骨头上刮过的痛苦几乎能够让人或者妖崩溃。而法玉作为一只千年玉妖，玉髓对人类来说是这辈子难见的宝物。

　　“送，送去云洲了。”最后一个人浑身上下全是血液，几乎痴傻了一样坐在那里，重复着云洲皇宫四个字，然后被虚尘一杖了结。无尘看着虚尘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把整个门派都翻了一遍，确定连个灵兽也死去了之后，他用着自身的纯阳之气点了一把火，把这片山头烧了个干净。

　　无尘可以看到那种妖艳的火焰把整个山头都吞没了，甚至于它还在吞噬着灵气，吞噬着飞鸟走兽的生命。等到这个地方再无一点生命的迹象，这火焰就猛地退去，和从来就不存在一样。

　　来的突兀，去的也突兀。

　　无尘不知道这火焰是什么，他也看不出来虚尘有什么不对，甚至于对方连眼圈也没有红一下。

　　他刚才杀了整个门派的人，完全做到了鸡犬不留，不，应该说是连草木也没有留下。这样的火焰燃烧之后，根本不会留下一个后患。可是作为慈悲为怀的和尚，他心中居然没有一点忏悔或者愧疚。无尘看了一眼那个入定的和尚，或许对虚尘来说，只有法玉才是他在乎的东西，别的只是障碍而已吧？

　　“以前虚尘祖师是这样的么？”

　　“无尘，哪怕我看了这些回忆，我依然觉得虚尘做的很对。”法狼笑了笑：“他一直都是这样，耿直地过了头。”

　　“走之前他就和我们发过誓，如果是哪个不长眼的门派害了法玉，那他定是要把那地方连根拔起，然后一把火烧个干净。”

　　“所以二师侄是认为，他是在履行着自己的誓言？”

　　捕捉到称呼的变化，法狼回头看了一眼无尘，顺带着收回了自己的手：“虽说主持是人类，有时候会离别有时候会伤心，但是对我妖类而言，放在首位的永远是自己爱上的那个人。不管是蜉蝣或是神仙，对方在我妖类心中永远都是第一的。”

　　“若是死了，要么留着替对方看尽世间百态，要么就随着对方去了，没有第二种选择。”

　　“所以，这么多主持，除了对尘华祖师的尊敬之外，我最为和虚尘走得近。”

　　无尘不明白妖的世界，和道尘云游了那么久，他见过很多，能够理解妖类的思想，但是不能赞同。法狼不是在说话，他是很真实地和自己诉说着他认为的事实，自己无法，也无权去否定他的观念。

　　或许留到最后的，和世间万物一样，不过一场叹息而已。

　　火烧完了，梦也结束了。无尘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和往常一样做完早课，然后看着天空发呆。

　　“最后一块碎片不在这里。”无尘等法狼也做完早课，很是平常地开口：“我需要传书请师叔师伯其中一位来云洲。”

　　“那要先联系下皇室了。”法狼想起了什么，笑起来的样子和他本体一样，狡猾而又残忍：“唉，挖当年他们的伤疤六百年，我们尘华寺也是不想的。”

　　“……”

　　什么叫贱？这就叫贱。无尘翻了个白眼，翻出了一张流风笺给师叔师伯写了帖子，折成纸鹤之后送了出去。看着流风笺飞速向东直到不见，无尘略微松了口气。

　　来了云洲皇宫也已经快要一个多月了，无尘也快要习惯了在云洲的生活，唯一让他有些担心的就是由俭入奢易……

　　“我现在就在想，要是回寺了，我还想吃这些怎么办呢？”无尘啃着云洲皇宫那儿提供的灵果，吃得特别缓慢：“总不能拉着小药就啃一口吧？”

　　“你敢啃小药一口，花儿就不会给你做吃的。”法狼慢条斯理地吃着灵谷，很是闲适：“考虑一下吧。”

　　“不考虑，我选择敲诈。云洲这儿太土豪了，这两天又在卖啥啥秘境的入场券，一群仗着自己地方好就搞垄断的资本主义分子！”

　　“谁让人家占着个好地方。”

　　“不过为啥大部分秘境都出在云洲这里呢。”无尘啃了口果子略有些不解：“都不给我们青洲分几个。”

　　“你当秘境是排排坐分果果每个洲几个呢？那还不是当年云洲修行的人最多，人多起来了，就算是有着绝顶资质的人不多，也比青洲琼洲来得多，所以好东西多也正常。”

　　“我知道，但是我还是眼红。对了，那上次安卓给你的是什么？”

　　无尘绕了好几个圈子才把自己真正想要问的东西问了出去，听到这个问题的法狼笑了：“反正是好东西。许安卓虽说天赋没有柳千画来得好，但是不得不说他很会做人。绝地书院的院长以后多半就是他了。”

　　“说那么多，我也看不到他成为绝地书院院长的那一刻。”无尘有些无奈地笑了下，既然法狼不想说，他也不会再问了。

　　“若是你能够看到许安卓成为绝地书院院长的那一刻呢？”法狼突然有点觉得不舒坦，他们送走了尘华寺那么多任主持，到最后虽然会释然。他们是妖没有错，但是总是有着不舍的，而这份不舍到了无尘这里却变得有些让他无所适从。是因为这么多天一直跟在对方身边，还是因为他将会终结尘华寺的一段宿命法狼不知道，但是他能够明白的是面前的这个人类和他所有的前辈一样，对待自己的生命云淡风轻。

　　他们在活着的时候从来不平淡，他们嬉笑怒骂，他们会尽力活得快活舒坦。到圆寂的那一刻，他们脸上都带着一丝祥和的微笑，闲适又静谧，如同尘华寺大殿里雕刻的佛陀。

　　“你若是想要换一种活得久的修炼方法现在还来得及。”法狼皱了下眉头，看着对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也不想再开口劝说。

　　“我若是想活得久，早就跟着师傅学活得久的办法了。”无尘哼了一声：“法狼你活了那么久，到现在还记得几件有意思的事情？”

　　没等法狼回答，无尘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到现在还记得我八岁的时候，和师傅在狮安镇口吃了一碗芝麻汤圆，不是很甜，但是味道特别好，芝麻小颗小颗的磨得细细的，圆子很糯。我要活个四五百年，我还怎么记得这家的汤圆呢？”

　　“从现在来看，唯一让寿命延长的正道是修仙。但是为了活更久，需要日复一日的修炼。活下去要有更多的灵物，宝物，从而才能有更长的寿命。而在我看来，人生下来，活下来就很好了，何苦还要再去把自己的寿命延长呢？”

　　无尘很认真地回答法狼的问题，认真的表情和眸子里的色彩让法狼有些不知道去如何面对。他活了很久了，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与无尘的想法一致的，自然也有不少。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和自己关系如此近的无尘也是这么想的而已。通晓了这一层，法狼却觉得自己的心情有些晦涩了。

　　或许是面前这个人明明面容年轻，却有着老头才有的想法。

　　无尘自顾自地翻开自己面前的经书研习着经文。尘华寺有着很多经文，他这一两年期间也就堪堪扫过一半罢了。手上的这一本《妙法莲华经》是自己手抄的，写着自己一些感悟的同时，旁边还有着据说是初代主持尘华的手写注解。

　　沉浸在书中的世界之后，时间便成了一个可以忽略的东西。等到无尘再度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中天，快要吃午食了。

　　“今天吃什么？”

　　“再翻花样，现在也是深冬时节。”法狼笑了下，也合上了自己的佛经：“你猜猜今天是什么？”

　　“深冬时节没错，然而云洲都是土豪。”看着送来的新鲜蔬菜，无尘深深地叹了口气：“可为什么我开始想念花儿做的腌菜了？”

　　“因为花儿做的好吃。”法狼也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起了筷子。吃到一半，法狼的速度慢了下来，等到无尘咽下最后一口东西的时候，他一脸认命地拿出了放在自己口袋里的那块金色的东西。

　　“你是不是想问我，这个东西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