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无双]三千世界》矢若

2、其下攻城

　　加藤清正他们围了石田屋敷的那个晚上，藤堂高虎问，你想不想小谷城？

　　那时候，历战的勇者正处于失眠的困扰当中，满心怨怼现在年轻人大半夜不睡觉尽整些劳什子差使，眼见昔日同僚在旁边坐了半个时辰，愣是没回出句像样的话。

　　其实，真要说，她不想小谷城。和大多人不一样，历战的勇者没有过作为浪人的漂泊日子——具体方面，她到现在都可以把高虎对馒头的热爱拿出来当笑话讲。究其原因，早在织田信长撕破脸打朝仓前，小姑娘就圆润地给自己打了个包滚出了浅井。比那些天下布武甚么的都要前，历战的勇者跟着竹中半兵卫去了织田。这件事在后者的口中美其名曰“上兵伐谋”，但谁都知道，说白话了就是很不厚道地把浅井家猛将挖了墙角。

　　综上所述，历战的勇者不想小谷城。如果一定要形容一下，那是一个她本来铁了心要离开，却恍恍惚惚又在里边儿待了许多年的地方。

　　倒也不是说她多不待见这话题，更像是觉得小谷城的存在就和眼前的黑发武将一样固执。她和藤堂高虎没多少交情，左右跳了一辈子的槽，最后却还是好巧不巧凑到了一起。

　　“家康公……”其实越是这样的人彼此之间越明白“上兵伐谋”那一套不好使。

　　“好啊。”历战的勇者答得倒顺口。

　　于藤堂高虎而言，在这种气氛下他其实很想反驳几句“我话还没说完侍奉主家这种大事您严肃点成不”，旁边武将就先收着肩膀咯咯地笑出了声，让他醍醐灌顶地想起自己用来开头的那句“你想不想小谷城”，想起很久以前俩手一边一根木棍把土匪揍得鸡飞狗跳的小姑娘，想起那小姑娘转手过来拉他上树看琵琶湖。

　　大坂城人心惶惶的空气不知怎的就酝酿出了“此处应有尺八伴奏”的情绪，藤堂高虎也不晓得旁边这人跑偏的价值观里对“夜袭”这种事会不会有个评判态度，毕竟，传闻中，历战的勇者一刀劈过杂贺众暗杀她的弹丸。

　　更准确点来说，藤堂高虎四十余年人生中根本就没见过几次历战的勇者害怕。仅有的例外最近也得数往快两年前，那厮大半夜刀也不带就跑来他家敲门，见面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劈头盖脸就一句：“你说，太阁殿下到底什么好？”，吓得他忙不迭把那不怕死的拎回了家。

　　具体的事由是之后才知道的，就是那个晚上，丰臣秀吉在高高的本丸里两手一撒，下三途川去了。彼时，历战的勇者就坐在藤堂高虎家里，天马行空地说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太阁殿下啦，梦见白花花的光里，形容枯槁的男人拉着她的手说“你真的愿意做我的家臣吗？”。完了死乞白赖地在他家混到了天亮。历战的勇者坚称自己能笃定那梦是永禄九年的菩提山城。他心说得了吧永禄九年你和我一块儿搁小谷待着呢，又实在找不到和平的理由劝影响睡眠的家伙回家，于是到最后也没能说出来，“而且你这辈子都没去过菩提山城”。

　　两年后，换他去找历战的勇者时，藤堂高虎甚至连“打完了西美浓半国分给你”这种说辞都准备好了。哪知道“家康公”这种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的音节才说完，谁都以为会死在丰臣的武将就松松爽爽应了一声，“好啊”。

　　虽然这话由藤堂高虎来说挺不合适的，但他莫名有点不快。他本来也打算来翻浅井时代的旧账，状况无非是把“攀交情”的部分去掉了而已。

　　历战的勇者这边，答应完了又瞎扯了几句有的没的。问谁谁谁跟了哪派、问兵马粮草备了多少，藤堂高虎反诘她问完是不是转头就跟石田三成说去。对方却仰身一躺，道，“真要打仗啊……”罢了咂咂舌头，就像吃到腌渍奇异的鱿鱼，喃喃说，“也是，不然找我干嘛”。态度无所谓得让人都找不着机会嫌弃她套话手段何等低级。

　　“我保你，只要我活着就一定让你平安回来。”他看着黑漆漆的夜空瞎白话，说罢就感觉走廊在震。藤堂高虎这才敢转头看旁边，历战的勇者早在那笑得滚成了一团。

　　“别闹，”半晌，历战的勇者坐直起来，一脸严肃，“我赌半贯钱咱是打野战。”

　　盖房子怎么了盖房子这是高等技术——藤堂高虎花了挺大功夫才把这话憋回去，转说，“成成到时候你记得来就好。”谁都知道历战的勇者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孤家寡人的连个人质都押不出来。罢了逃似的回了自己家，在漫漫夜路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觉得夜袭石田三成这事儿干得还真有点不厚道。

　　兴许是历战的勇者周围真有点魔怔，藤堂高虎不得不做了与之相关的梦。场景是小田原，他站在丰臣阵前，看着城楼上一身白衣的勇者姑娘，没等他反应过来哪不对，满目就只剩下了呼啦啦燃烧着的小谷城。情节很短，他黎明就醒了。恍惚之际不禁惊讶于梦魇的记忆过分清晰，随即有意识到做梦这事儿不合理的点确实太多——毕竟不管怎么说，历战的勇者是一副开城往敌方本阵冲的德性。

　　历战的勇者命里缺军师，特别缺——这评价曾准得藤堂高虎一阵恶寒，更糟的是现在想想仍然无法反驳。他心里琢磨现在去找德川家康还来不来得及，“这人咱们不要了”，他想这么说，毕竟他能担保历战的勇者是那种能吃饱就不太顾得上家国天下的人。转念一想还是觉得不行，万一石田三成又找去了，来一句“为了丰臣”，前后把元龟年间的事都给翻出来说一通，那人生也没个念想的家伙还不得下辈子都给搭出去。

　　后来，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藤堂高虎都想不明白丰臣家怎么尽出了这么一群不珍惜生命的？最终导致他一直忘不掉曾经站在竹生岛上，看着蘑菇头的小姑娘坐着船漂进秋天里去。

　　“我走啦，八幡大菩萨找我呐——”历战的勇者对他这么说，“顺，记好啦，庆长五年咱俩在关原大眼瞪小眼呢。”

　　何况，他也并没有去过竹生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