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沙洲铃

13、第 13 章

　　过了冬至的节气就要入九了，天会越来越冷，也亮得越来越晚。顾司彦在侯府过完了一年中最长的冬至夜，虽然父亲对他还要回军营，还不肯卸下沈将军的身份不满，好在有母亲的不言语，父亲的怒气在顾裕欢和宁蕴卿两个女人的软硬兼施下，也就余了杯酒一樽，化做肚内黄汤了。
　　“因时而立政，因时施宜，才能无害于民”父亲的意思顾司彦明白，百姓要的是安定，战争，军人是他们从心里惧怕的。没有任何理由去兴起战争，强者施宜是如何因时避祸。
　　可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这个词绝不是推诿责任，只有你在这个位置，在这个角色你才知道选择有时不在你手中，而一个非主动的选择所带起的波澜是当时的你看不到，现在的你阻不断的。从顾司彦踏入沈颐珩容易，而从沈颐珩回到顾司彦的身份，何其难！
　　“一年之内，我一定回来。”他这么告诉父亲，手上紧捏的是母亲给的宁家令牌。怎么走才能走回来，回来的时候这个天下又会是怎样的模样......
　　顾司彦仰头吸了吸清晨最纯粹的空气，带着薄雾里的湿意。这个时候的天色才亮，他需要在辰时之前出现在军营。振衣疾走，他并不想让马蹄声打破清晨的宁静，好在将军府不算远，以他现时的脚程，回府，再从那里打马过去，哪怕奔跑再疾速也是不会引人起疑的。每一次都把细节算尽，把一步后的几步算透才迈出第一步，这样的自己，从陌生到熟悉再到习惯。

　　将军府外，停着的马车有点扎眼，这个时辰在这个地方。顾司彦想着，脚步却是没有停，更没有仔细去打量。踏上府外台阶的时候，大门正打开，看门的张伯出来摘下晚上高挂的灯笼要收好。
　　“尹晵呢，难不成还在蒙头大睡？去拖他起来，叫他备马。”
　　“将军早”张伯躬身唤着，对于自家将军怎么会一大清早地出现在门外，张伯是不会去多嘴奇怪得，只是听到去叫尹晵时一愣：“他...没和将军一起？”张伯纳闷了，昨儿直到关门时也没见他回来，还是这小子又直接翻墙不走正门了。张伯转身往里走，就准备去揪尹晵耳朵了。
　　将军府不大，要说什么高门大户门第森严的讲究是完全没有，不过就是个二进的院落，和大易的驿馆相比似还小了些。顾司彦站在门口看着照壁，想到那日萦泠说楚瑜裳嘴里的皇宫不过是门多了些，巷子长了些......他的目光往东边的方向望了望。那个方向是楚家的老宅，也是楚老将军的府邸所在。楚家军离开梁国后那就成了一个空宅，当云安侯还不知道沈颐珩就是他儿子顾司彦的时候，曾想过要将这府第变做沈将军府，当然后来作罢。那里有太多顾司彦和楚瑜裳的足迹，可是你们问楚家军身后还有没有梁国，那楚老爷子你卸甲归田又为何不回来？
　　顾司彦只觉得心里被一堵，太多冠冕堂皇的原因太多可以说的借口，可是他还是希望过那幢宅子的门口能再点起灯笼，他还是希望过门扉不朽，门环不落，希望有那样的一天，走在这条路上可以不再黑暗，他心里的那扇门也能重新开启。

　　“沈颐珩，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一晚上。”
　　身后突然而起的声音把顾司彦脸上的薄笑打住，他整个回过身，台阶下两步，温孤南锦一身男装仰着一张泛着疲倦但眼里又有着兴奋的脸看着他。顾司彦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一眼就认出了她，也可能是很多女扮男装者的通病，总是忘记掩一下她们的声线。此刻他往四周看了下，视线就落在了先前觉得扎眼的马车上。
　　还未及回答温孤南锦的话，张伯从里面跑出来叫着：“将军，将军，尹晵不在屋子里，被褥整齐，看着像是一夜未归的样子。”
　　顾司彦一转眸，看见南锦面上一闪而过的心虚混着紧张的表情，面上一沉。快速奔下台阶，直冲马车处，手上凝了七分力道，没有任何招呼地一下撩开车帘，一拳攻了进去。
　　温孤南锦自付自己跟着跑下来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只是还是没有来得及阻止。厚实的车帘被劈得飞了起来，顾司彦一掌得手后，看清了马车里倒下的那个人，手足都被绳子捆着，嘴里叫唤着：“将军，主子，爷，是我！”
　　“我知道是你...”顾司彦回着，再细细一打量车里，除了这被捆着的人外居然没有其他人，原本他是认为尹晵会不会被温孤南锦的护卫给抓了，更认为对方肯定人多或是乘其不备，毕竟尹晵的身手也是不弱的。可是此时....“车里就你一个？”
　　“就他一个啊，还能有谁？我也就认识他，再绑其他人也没用的。”温孤南锦这时候也不紧张害怕了，反而是有点骄傲地上前拍了下顾司彦的肩头。哪料及顾司彦一搭她手，反身一旋一扭，把她弄趴在了车板上。
　　“喂，你做什么偷袭？”南锦大叫。
　　顾司彦也只是想试一下她，莫非有什么敏捷高深的身手他当初看走眼了。这一试下来，再抬眼看车里的尹晵一脸不忍心看下去的表情，也是全数了然了，连边上跟下来看个究竟的张伯也笑了出来。
　　顾司彦松手放开南锦，转身自己往府里去牵马。
　　“沈颐珩，你竟敢这么对本宫！”温孤南锦一被放开，揉着手腕还没听到沈颐珩的道歉，他竟然就这么走了，当然是不会罢休。
　　一声本宫，把正替尹晵解绳子的张伯惊了下，询问的眼神望向尹晵。而尹晵这时候是根本顾不上解释了，自己甩开手脚上的绳子就往马车下跳，也忘了自己这么坐着一夜，脚是麻的。这不，直接摔到了地上，张伯看得啧啧地摇头。
　　“将军”
　　“沈颐珩，你站住！”
　　尹晵和南锦同时地叫声让顾司彦停了下来，南锦还没觉出什么，尹晵已经从顾司彦笔直站立的身躯里感到了不妙，想要拉住南锦也没来得及，眼睁睁看着大易的王姬往前跑向已经起了怒气的梁国世子面前。

　　“沈颐珩，你不道歉么？”温孤南锦站在顾司彦面前，要着道歉，语气里却多少有点委屈。她的身份，被他这样像对待犯人似的打压在那里，这面子上是怎么都过不去的。
　　顾司彦却是一早的好心情全被打坏了，完全没有把她什么王姬的身份放在眼里过。即使在大易，他也没怎么顾忌过她的身份，更何况这是在梁国。而她刚绑了他的侍卫一夜。
　　“你无故绑了梁国的士卒一夜，我不将你视为细作拷问已经是留了情面，道歉？道什么歉？”
　　“本宫怎么会是细作，沈颐珩你不行君臣之礼已然是大不敬”南锦的火气和贵为王姬的身家气势也端了出来，高高在上原也是她与生俱来的，如何会总在他面前矮了一截。南锦不甘示弱地瞪视着他，纤细的手指悄悄蜷了起来握着个空心的拳头。
　　“本宫？在梁国，谁能证明你是谁？你的人呢？”顾司彦直视着她眼睛，云安侯府并没有接到大易的照会说王姬会来梁国。他不清楚温孤南锦此来有什么目的，他刚接了母亲宁家的令牌，刚答应父亲不晚于半年一定回归梁国世子的身份。这半年，会是多事之秋。而温孤南锦此时的出现，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我一个人来的，哪有什么人？证明什么，沈颐珩，你不认识我么，你不知道我是谁么？”南锦一口气责问着，可她越说却越是心里没了谱。从方才见着沈颐珩一刻起，他说细作，说你，一听闻尹晵不在，不问她一句地就劈向马车。他没有叫过她的名字，没有叫过一声南锦，更没有说过王姬两个字。他除了打她，凶她，责问她，连她为什么会一个人过来都不问......
　　她往后退了半步，握着的拳头就想一拳打过去。她知道打不过他，但是心里越来越憋闷，自己想着，眼眶就有些红了。从大易到梁国，她真的没有带任何侍卫。一路上虽然有钱使唤人，可也不是没有辛苦的。她以为他见到她至少会有吃惊，而后会有一点点，一点点顺而起之的高兴，虽然在大易的时候为了他护着公输乐说要奉上金丝楠木的狠话，她赌气没有去送他回国，但之前呢，之前在大易的时候他们也有一起吃过饭，一起谈过天地，说过很多的。在愉妃姐姐那里，她问过他一直给她讲故事好么，他...有回答么？至少，是没有拒绝的。

　　十二月要入寒九的早晨是极冷的，说一句话都能看见呼出的白气在眼前。南锦只觉得自己要冻僵了，冻住了记忆，冰封了时间。眼前的男人眉眼冷冽，哪有半分暖意。他是那个说酒甜的人，也是那个要送她一口棺材的人。她应该离远点，已经这么冷了，要是再被他的寒气侵袭，她会不会连心都不会跳了，就真的需要那棺材了。
　　顾司彦冷着脸，完全没打算去回答她的责问。看着温孤南锦嘴唇哆嗦着气势减弱，他想的是温孤政知不知道她过来了。是温孤政的授意还是她自己的主意？她来干什么？从大易来梁国若真是她一个人没有护卫随行的话，并不好走，日程也不会短，温孤政没有寻她么？为何自己没有收到消息。
　　两个人就这么对峙着，又都有些神思在外的游离。尹晵在一边左看看右看看，终于插了一句：“将军，王姬是昨晚过来的。我不敢随便说你在哪儿，才...才...是....是为了稳住她才被她绑住的。我们就一直在那马车里等你回来，确实没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