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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南歌子—境迁回忆 ...

  •   “仲春遘时雨,始雷东发隅。众蛰各潜骇,草木纵横舒。翩翩新来燕,双双入我庐。先巢故尚在,相将还旧居。自从分别来,门庭日荒芜。我心固匪石,君情定何处。”

      绵绵细雨沾衣,杏花纷纷落地。汴京的雨不似江南那般疏轻烟淡,是很沉,也很细,很凉的,这雨从前日起就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也不知何时才会离去。展昭执着把墨色的青竹油纸伞慢慢走进雨里,偶有几滴雨水打到执伞的手上,顺着腕子慢慢打湿了衣袖,但展昭并不在意,一直走到太白楼的廊檐下,这才收了伞,轻甩几下,撩袍进门。

      大约是下雨的缘故,大堂里的客人不多,展昭进门之时并没有人留意到他,可突然间,他耳边传来一个笑声。四尺开外的柜台里,有个人倚着台面手拿一本书,用手指醮了点口水,将书翻过了一页又一页,乍一瞧好似看的很入神,再一看,那人拿书掩面,双肩抖动,分明却是在笑。

      展昭也笑了,道:“茶先生,展某今日看起来很好笑么?”

      那人放下书站起身,一双眼睛显得如寒星般闪闪生光,“正在想展大人何时会来,展大人竟来了,如此巧事,在下自是笑了。”

      展昭弯着唇角,道:“倒确是巧了,展某虽非自远方来,然能令先生乐乎,也是展某之幸。”

      对方道:“展大人说笑了,来,请上楼,厢房都给您置好了。”说着,他将展昭手中的伞交给伙计保管,带着展昭径直走上楼去。进了厢房,他随手打开窗,待展昭坐下,他又道:“趁那孩子还未来,展大人不如先尝尝在下泡的新茶。”

      展昭点头,笑道:“在茶先生这,展某总是有口福的。”

      这茶先生,自然并非姓茶,只是对茶成痴,故而以茶为姓。他与展昭偶然结缘,倒不想一见如故,展昭虽不嗜茶,却欣赏此人的贞贞明心,能用一碗茶洗去烟火铅华,忘却红尘俗虑,活得自得之人,实在是难得令人羡慕,展昭羡慕他活得如此纯粹。

      茶先生道:“这泡茶的水是在下存的雨水,比不得雨前,却也清新宜人,绝不输仗。”谷雨时节的茶,称为“雨前茶”。唐代诗僧齐已在《谢中上人寄茶》一诗中写道:“春山谷雨前,并手摘芳烟。”而此时尚入如月未几,要喝雨前茶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这茶先生却甚有法子,宛若一位填词高手,调和一帧隐微淡雅,用笔极其疏朗,不拖沓不造作。

      展昭道:“看来展某真真沾了茶先生的光。”

      茶先生道:“说沾光倒也言重了,不过昨日那城东的朱公子想喝这茶,在下收了茶钱,却并没有卖给他。”

      展昭闻言,怔了怔,道:“这……不知先生为何如此?”他虽知茶先生脾性古怪,但这收了钱却不卖东西,似乎也显得不大讲理了吧?!

      茶先生道:“展大人,莫非真看不出来在下是个不要脸的人么?”

      展昭一瞬间有些目瞪口呆,停顿了半晌才缓过神,不知该说甚么,他甚至有些汗颜,也不知是为茶先生还是为自个儿。这年头竟然有人敢当别人面说自个儿不要脸的,他听了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反观对方却泰然自若,似乎只是在说些诸如今个儿下雨之类的闲话家常。展昭发觉自个儿算是看人看走眼了一回,若是三年前此人就说这样的话,估摸便也不会与他打了三年的交道。

      展昭向来是个好面子的人,好自个儿面子,也好他人面子。

      不过话说回来,这拿了人家茶钱,却不卖茶,难道还要脸了?

      那茶先生自是不知展昭百转千回的心思,只道:“在下向来只凭眼缘做生意,我若将茶买给那种只晓得啃食祖宗基业的二世子,才是真的是不要脸。拿钱和卖茶本来就是两回事,那种人的钱正是不拿白不拿的。”

      展昭闻听又是吃了一惊,道:“原来还有此番深意。”他想此人实在是令人难以琢磨,不过又不免心中感叹世人眼中的小人,固然未必全都是小人,世人眼中的君子,又有几个是真君子呢?

      之后茶先生被底下的伙计一顿招呼,叫走了。展昭喝着茶,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双眼望着窗外的雨景,等着他要等的人,慢慢的有些神游物外,一颗心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人间的污秽,似乎已全都被雨水洗净,就像那个人的眼睛,展昭的心里遂又出现了一条人影。

      他记得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他才十二三岁。八岁时,他便拜别父母兄长,和师父一起习武。她来的那年,师兄们都被师父遣下山闯荡江湖,唯独他这个最小的徒弟还留在师父身边。而那年母亲突患恶疾,父亲来信说怕是过不了这关了,让他下山回家见母亲最后一面,是以在师父的授意下,他便匆匆拜别师父赶回老家常州。

      所幸母亲的病到头来是虚惊一场,展昭放下心来打算回师父身边,不料师父陡然托人捎来口信讲自个儿要闭关,让他先在家中呆着,待过个一年半载再回去。既然师父这么关照,展昭便遵意留下,当然,能陪伴父母数月也是高兴之事,习文练武自是不能有一丁点儿懈怠,如此日子过久了,倒也慢慢习惯了下来。

      她和她爹是展昭回家三月后来的,第一次见她之时,那天下着雨,她害羞地低着头不敢看人,一身素色的襦衣,下配翠绿色的裙子,个头娇小,远远看上去就像一朵清丽的茉莉花。娘见到她就特别欢喜,展昭的娘做梦就想要个闺女,却偏偏生了三个男娃,故而见到她尤有触景生情之意。

      她说老家在江州,只因母亲早亡,家无生计,不得已由父亲带着出外另谋营生,之后她似乎还有难言之隐,喃喃不得而吐,不过展家之人向来不爱探人私隐,既然她不愿说自是有其原因,旁人便也不用多去刺探,免得戳人痛处。

      她爹是个秀才,虽无甚功名,却也饱读诗书。展昭后来发现,或许是做爹的对女儿年幼丧母,素来觉得多有亏欠,因此不若旁的父亲,不仅待她视如珍宝,且有空之余便引她学习四书五经,并不把她当寻常女儿来教养,她自是算得上因祸得福。断文识字虽不一定能有经天纬地的本领,也脱不了她某些固执守旧之念,却不似其他闺阁女子那般像一株薛荔,倚人而生。

      比起别的女子,她更知世事、懂进退。当然,这些道理,展昭也是往后才渐渐明白,起初只是感觉到她与其他同龄女子相比起来,更为心思细密罢了。

      他爹为其父揽得一私塾夫子之位,且代为辅佐展家账房做事,这些差事颇和她爹的能耐,于是慢慢的就能攒下一些积蓄。而对她,娘的本意是想让她留着陪陪自个儿,反正展家并不介意多双筷子,也不介意多养个姑娘。但她却觉此举不妥,万万不愿接受,求娘给她一些活计来做。后来娘便也答应了。展昭的两个兄长,那时皆以考中功名外放为官,是以娘身边也只有他这么个儿子为伴。娘想了想,便让她来照顾他。

      那段日子对展昭而言,如今再回想起来,仍是如此特别,若是她没有后来遭遇,若是他没有很多年都未去寻她,若是还有那么多如果不要发生,或许甚么都会不同吧!

      还有那枚玉佩……想起那枚玉佩,展昭不由自主将手放在腰间的暗袋上,曾经何时,那枚玉佩与他朝夕相处,而此刻它却早已回到了她的手里。

      倘或没有那么多假若,她是否还时常坐在小溪边的岩石上,数溪边的飘落的柳絮,柳絮下晕晕的涟漪呢?

      手里的茶已然凉了,耳边传来一个少年欢乐的声音:“展大哥,今日的雨好大啊!”

      展昭转回眼光,笑道:“阿冬,你来啦!”

      展昭口中的阿冬正是李冬。

      他笑嘻嘻地在展昭身旁坐下,十三岁的他比三年前高了半个头,身子也看上去结实了不少。展昭替他擦了擦落在脸上的雨水,立时便有伙计托着托盘上楼,将一些点心小菜摆在桌上。

      展昭和李冬每次都在太白楼见面,这个厢房算是茶先生特意为他二人定下的包间,就连每次上的菜色都是按展昭特意关照的那般,照李冬的口味来做。

      展昭举筷替李冬夹了一些菜到他碗里,微微一笑道:“今日下学倒是挺早的,师傅没有交代功课么?”

      李冬扯了一口菜,兀自抿嘴笑道:“怎么可能没有功课,只是师傅教学向来凭他的性子,不循规蹈矩罢了!”

      展昭笑了笑点点头。李冬这个师傅学问极好,而且从不像别的私塾先生那般逼着学生背些个枯燥乏味的文章。李东虽说打小机敏聪颖,但合着过去些年被李何氏故意下毒搞得小小年纪病魔缠身,脾性方面多多少少受了些许影响,然后在那师傅的调教之下,展昭是瞧着他一点点活泼起来,人也越发生气不少,心中自是替他万分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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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南歌子—境迁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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