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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峰回(三) ...

  •   祭天,告月。在漫长的仪式与漫天的幻像中,静默异常的拜月教徒们已然走向了物化的边沿。
      华阴山下,血舞漫天。连番不知疲倦的进攻如起风的海面上的浪潮,一波又一波。整个华阴山如同弥漫在红色的血雾当中,永远的夕阳残照。山风拂过,阵阵阴森森的鬼泣声便迅速地回荡在华阴山四周,令人毛骨悚然。
      强攻华阴山且近半个月时,孤云他却依旧是在山下徘徊。华光招蛊之术不及禅月,控魂之术不及金祺,布阵之术不及朝光,以孤云的能力而言,实不该是如此结果。
      薷西将心中疑获问出,换来孤云对此淡漠地一瞥:“不是不攻,只是时候未到。一个看起来事事不如他人者,却能在主事者出事后临危不乱并迅速掌握局势者,要么是其隐藏了自己真实实力,要么是其背后另有幕后主使。”
      薷西愣住,垂头静想,竟是一阵汗颜,无言以对。
      也在薷西问话的隔天夜里,孤云截获一封密件,而后猛然发动强攻令,一举拿下华阴山。只是可惜的是,被俘之人当中却已无华光圣女的身影。
      孤云对此反应不是恼怒,反倒是了然的一笑,随后着手调令,出动“金木水火土”五旗令队秘密向中原一带进发。
      在望月教出手的同时,中原武林对于眼面前莫须有的罪名也开始了其翻天覆地般的洗刷过程。
      皇陵被毁的隔日,武林盟主冷仲秋独身前往京都,于肃亲王密会千秋阁。而武林各大派在清理内部鸢尾余孽之时,亦四下探寻西戎王妃下落。
      自然,德馨公主消失不见其踪亦对于武林与朝廷的携手少不了有些推波助澜的功效。最起码西戎王暂且停下了其连番挑衅的行为,同祁绥史者罗文杰虚与委蛇的谈判了起来。
      面对这样的局面,明堂之上的帝王心下五味杂陈,如此心计,如此城府,若称其第二,只恐天下再无几人敢称第一了,帝王心中一时唯有二字可表达他之感慨——甚幸。
      甚幸其为己方之人,甚幸其未曾有过二心,甚幸其对于权利财富不曾放置于心。否则天下棋局,将因此人而彻底天翻地覆。
      然而帝王只道下棋人心机颇深,却不知下棋之人所走之棋背后所承受的忧虑又有多深。
      烟萝失踪半个来月,而这半个来月,殷念远却从未有收到过烟萝的只言片语,而他也不曾主动询问国烟萝的下落。在诸多人士的猜测里,烟萝恐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殷念远的淡漠不同,一路负责烟萝安全的石邈则进入了疯狂扫搜的状态。对于自己,他是满心自责,对于殷念远,他则是满心不满,以至于一次怒火中烧时破口对着殷念远吼道:“你够狠,我为二小姐感到不值,你配不上二小姐!”
      石邈俨然是已被自己的自责感给压不过气来了,当寻找烟萝成为无望之时,那个一直以来被他如神祗般崇拜之人的淡漠也就成了催发他满心愤懑的导火线了。
      然而事实上烟萝是否真的失踪,江湖却又多有争论。毕竟事实摆在眼前,一方面是朝廷派人追踪搜寻,一方面却是殷念远的高深莫测与冷眼旁观,若德馨公主不出现,孰假孰真,当真一时难以分辨。
      相对于江湖的猜测,正主儿却是漠然的坐在草堆上,不急不躁。若是眼面前有三支香的话,只怕是要有人认为隔壁之人已然成仙化佛了。
      烟萝一侧静躺在草垛上的少年再次幽幽转醒,脑子昏昏沉沉的他适应了好一阵方试音这底下牢房的昏暗,目光在四周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烟萝身上,目光异常复杂。
      对于那日所发生的事,现在回想起来,少年除了懊悔之外,便也就只剩下云里雾里的感觉了。因为那日发生的一切对于少年而言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是的,就是不可思议。
      没有人会在情况不明下还一逞匹夫之勇,冲进一场乱战中只为救一个陌生人吧。可事实上他却是这么做了。虽然他是有些热血少年的血性,虽然他也是积极喜欢凑热闹,但事实上他却并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无知少年。他所有在外人眼中的冲动行为,实际却是经过了他多方深思熟虑后才做的决定。所以一直以来,他的冲动,换来的只是降低他人的心防,在有惊无险中轻易的得到他最终所期望得到的结果。用他跟班小四的话来说,他是挂着冲动无脑的外皮,装着精明狡狎的心,一句话就是:表里不一。
      究竟是不是表里不一,这个他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在乎,就像他父亲很是忌讳的那个人说的话一样——过程如何我不关心,我要的只是最后的结果。这话说的真实太那个什么的在理,他决定,做人就是要这样,要不自己多吃亏啊。
      可是……少年想起来心中不免五味杂陈。
      为尽快寻找到母亲急需的一味药材——紫灵芝,他带上十六名精心挑选的随扈,直探深山腹地。然而西南蜀地的山岚茂林密札,多雾障,难得一见天日,再加之虫蛇猛兽种类繁多,危险无处不在。即便是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也难敌这丛林危机。整整三十天,虽说灵芝最终还是找到了,但是代价却也是昂贵之极。十六名随扈进去,出来时竟然也只剩两名随扈紧随身侧了。
      灵芝到手,自然是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府,然而这一路探路行来,他们早已深陷丛林而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万般无奈之下,四人只好投石问路,然后一直顺着一个方向走去。
      不知该说他们运气好还是该说是运气背。一直在丛林中兜兜转转的他们之所以最终能够走出来,全是因为某夜上空飞射而起的几枚蓝色烟火,然后也便是因此而使他们卷入了一场无妄的厮杀现场中。
      这是一场对少年而言近乎诡异的厮杀战场。两方人马,一为黑,一为白。黑者,双刀并举,以独臂青年为首,白者以鬼面女子为主。没有对话,有的只是你死我活般争斗。在晨曦的光辉中,纷扬的白练在女子婀娜的舞动中漫天旋转,在起落之间带出一串串艳丽的色彩。
      如果那带动出来的艳丽色彩只是一片片纷飞的绯色花瓣而并非是含着浓郁血腥味的血珠子的话,如果左右不见挥动的只是配合绸舞的器乐而非是寒光闪闪的刀剑的话,如果耳中响起的只是空灵悦耳的丝竹声而非是这起落交错的厮斗声的话,那么,眼前上演的这一幕绝对是有史以来,少年遇到的最瑰丽绝伦的飞天之舞。
      然而现实毕竟是残酷的,高手过招,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在那是晨曦微弱光晖的遮掩下,展现出的是人间炼狱的场面。于这般的激烈的场面中,他看到了一道纤柔的身影,在追逐中,不断德被人不停挣来抢去,狼狈异常,却同时也镇定异常。
      因为不明状况,原不过是打算视而不见的少年,却是在刹那的空隙里,因见到了女子妍丽的娇容上浮起的笑容而忽视了左右随扈的阻拦,不由自主的冲动行事了起来。
      那样的笑容,似悲似悯,似忧似愁,带着讥讽,夹着狡黠,在晨曦的光晕下,刹那芳华,如若神卷上神女手中圣洁绽放的白莲,一朵用淡墨勾勒出来的白莲。因为是以淡墨着色,所以白莲虽然圣洁,却依旧染上了点点阴暗;因为是以淡墨描绘,所以白莲虽然绽放,却显得如此的虚无飘渺。
      他不记得他究竟是怎么出手的,他也不记得他是怎样躲闪过那些人的围追堵截,他只记得自己鬼使神差般不顾浑身叫嚣的吃痛,紧紧拉着女子柔弱无骨的手,在茫茫夜色中毫无目的的狂奔。
      这是一场注定必输的狂奔,两名随扈的掩护根本就是螳臂挡车,怎堪得那两方人马的攻击,躲过了丛林的生死考验,却最终没有躲过无数刀剑的寒光,晨曦下,留下的不是日出的希望,而是永远沉沦的黑夜。少年或许是有一颗的迟疑,然而这样的迟疑在他越处丛林的那一刻其就已消失了。何为身不由己,何为懊悔,少年在一瞬间便已领教了个透彻。飞驰而来的利刃刺穿了他的左胸,也刺穿了他的右腿肚。少年想,如果不是他手中的女子,或许他早已如同他的两名随扈一般,命归黄泉了。
      天光已显,山林中翠绿的颜色越发明亮了,远远得,似乎还能听闻鸟鸣之音,清清脆脆,好听至极。只是此时的少年,视线却是越发模糊了起来,耳中听到的也只是自己无限放大的粗喘之声。他不知道被他拖着跑的女子是什么感觉,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停,只能朝前跑,往密林中跑。因为没有留神,也因为浑身的精力已透尽,一个不小心,一脚绊在地上的藤蔓上,然后拉着女子一起倒下,沿着斜坡向山下滚去……
      ¬¬¬¬¬¬¬……………………………………
      “醒了?”
      少年听到女子如春水般平静而清凉的声音响起。
      “你的粥。”
      少年觉得女子的话实在是少的可怜,怎么说,他好歹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吧,可是这几天下来彼此间的话语只存在于两句一毫无价值的一问一答上,而她大部分的回答都集中在了“嗯”与“不知道”上,答了跟没答一个样,少年对此深感无奈。不过即便如此,少年对于女子的回复还是有些满意的,毕竟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尤其是在死寂一般的境况里,有一个属于人的声音发出来,也是让人稍感安心的。
      所幸女子话虽少,但心底还是比较好。你看,最起码她还是知道他个中伤号,所以每次都会亲自端着已经冷掉的稀粥坐过来,一手摸索着的将他的头扶起,一手……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少年虚弱的开口,双眼紧紧盯着女子端碗的手,赶忙借着女子力,将这稀粥送入自己口中。
      这是少年另一个无奈——女子双眸失明。他第一次其实并没有察觉,一是因为他实在太过虚弱,二是周围的阴暗的环境让他防心顿起。只是可惜的是他防了周围,却忘了防身侧之人。当稀粥对着他鼻孔灌来时,他才幡然清醒。
      盲女,少年不知道该怎么表示他在得知身侧之人原来只是一盲女时感受,是狐疑,是惋惜,是懊恼,还是失望?少年忘了,他只是记得那时的感觉是五味杂陈。
      少年张开嘴,将早已冷却的稀粥一点一点地流入腹中,渐渐填充早已空空如也的胃囊。
      “我这次昏迷多久了?”少年问,声音因刚刚入腹的稀粥而微微有了些生气。
      “三天。”烟萝淡漠回复。
      “三天啊,强于上次。”少年低声自语,而后又接着问,“我不会死吧?”
      烟萝静默了片刻,而后坚定的说了句:“不会。”
      真的不会吗?少年对此表示深深的怀疑。移动着手,触摸胸口处的伤口处,绷带不是潮湿的,没有粘稠或者是刚硬的触感,似乎新更换不久。微微抬头,借着远处微弱的火光,少年有些艰难地看着自己胸口的绷带。这绷带……少年深深吸了口气,看了看身侧的女子,再又看了看自己破碎不堪的长袍,少年有些迷惑。伤口没有恶化,他能感觉的出来,在这潮湿而有些闷热的地牢里,没有任何医治条件,伤口还能不恶化,已属于不可思议的范畴了,更何况……
      “是你帮我上的药?”少年问,他不知道自己伤口处究竟上的是什么药,但是凭感觉这药绝对不是一般的什么金疮药。
      烟萝没有回答,甚至是表情也没变过,还是那个风轻云淡的雍然面孔。
      “你究竟是什么人?”少年问。
      烟萝闻言,眉头微微紧促了下,淡淡然回问:“你不知道?”
      这是属于江南女子特有的柔和语调,只是这般本该是温婉的语言却夹带着丝丝的清冷,如秋日里的月光,虽不会让人觉得冷漠,却也不会让人觉得温暖。
      少年摇头,带动着草絮发出窣窣声响。
      空气有些凝注,寂静中只有铁栏外火把燃烧的扑哧声音。
      少年看着静坐着的烟萝,沉默了许久许久,才又出声道:“但我知你绝非普通人。你身上有着股常人所没有的一种大家气质。且你这身堇色银纹袖袍,也只有权贵之家方能穿起。”
      或许少年也曾暗自猜错过烟萝的身份,当初少年没有临阵脱逃,多少与女子身上的这套衣物有关。他母亲所需要的药材,出了紫灵芝外,还有其他集中珍惜药物,说不定到时眼前之人亦可帮的上些忙。
      “哦,不清楚我的身份却冒然行动,梅少庄主,这可与你过去所为大相径庭,差异甚远啊。”这样轻柔的声音,在昏暗的山洞里,显得格外的飘渺空灵。
      少年有些震惊,面色暗起,问道:“为何这样说?”
      烟萝唇角勾了勾,少年的问题虽只是一句,但对于烟萝而言,里边透露出的信息可不仅仅是一个问题。少年没有向烟萝自我介绍过,所以烟萝理因该是不知道的,这是其一;梅少庄主是谁,梅虽不是大姓,但也不算少,举国之中,梅姓庄园还是有那么一二三的,唯一的区分也只是名声的强弱而已,这是其二;梅少庄主过去的行为究竟如何,对于一个盲女而言,这并非她所关心的范围,这是其三;以上三点,少年都没有强烈的反应,反而只是问了个“为何这么说”的一句二问的话,这也就是说少年从侧面承认了烟萝的猜测。
      “你要问的是什么?是为何会知道你是梅少庄主还是为何梅少庄主行事与过往行进大相径庭?”
      少年哑口,一时无法答话,只是眉头越皱越紧。
      “要有心,知道你的身份,并不难。”烟萝眉目如水墨画般微微舒展,淡淡然道,“第一,声音。听你的声音,正处于变声期,因而可以断定你年岁大约是在14至16岁期间。第二,口音与语速。虽然你说的是官话,但是你的语调却透露出了你的吴闽口音,当然虽说是吴闽口音,但不同州县,语调音速亦不相同,因此你的语调平缓柔和,锐音突出,由此可以推测你为闽州清溪一带人士。第三,衣料。我触摸过你的衣服,虽已破碎,但缂丝缎的衣料不是普通人能碰的起的,而且你身上护手皮质柔软,为上等棕熊皮,因此你的出身绝对不一般。第三,你的功夫。虽然我不会功夫,也看不到你武功路数,但你能从那群人中将我救出,想来你的功夫也不会差到哪去。由上可推测你必为闽州清溪某一富贵家公子,且功夫不差。据我所知,清溪一带的富贵家公子也不过六七人而已,而年岁在14至16期间的,也就是两人,一人善文,一人善武,善文者为文家四公子,十五公试夺得解元,善武者为明剑山庄少庄主,曾一剑击败连番上明剑山庄挑衅的墨鹰十三。”
      烟萝顿了顿,继续说道“当然,这些并不能足以证明你就是明剑山庄的少庄主梅谡昀。毕竟衣服可以做假,声音可以作假,口音可以做假,所有的一切都可以作假,但是只有一样是做不假的,那便是‘情’。真正让我断定的是你身上携带的药以及在昏迷间囔囔的两词——‘母亲’‘紫灵芝’。明剑山庄庄主夫人身染重症,据说唯有紫灵芝方能治其症。然而此药材世间少有,总共也不过三分,其中一份在皇宫,一份在某特殊人物手中,另一份则是长在徐州境内不知某座深山中。
      皇宫内院的东西自是不可轻得,无论是明取还是暗夺,耗时耗力不说,一不小心,便是要明剑山庄几代人的心血付之东流,不到万不得已,明剑山庄自是不会动皇宫内院物品的心思。如此一来,明剑山庄也就只有两个选择了,一个是找那个特殊人物,一个则是满山找寻此特殊药材。接触那特殊人物,自然只能由梅庄主亲自出马,至于其他人则满山找寻了,而你梅谡昀便是此满山寻药人之一。”
      少年凝眉,伸手探摸着腰腹处的紫灵芝,如同看怪物一般的看着烟萝。半晌后才出声问道:“你就不怕推测失误?!”
      烟萝但笑未答。
      “好吧,就算你没有推测错,那又怎样?”少年又问。
      烟萝眉头微扬,道:“你难道不想出去?”
      少年无语,良久方道:“这与我是否是梅谡昀有关系吗?”
      “是否有关系,这由我来决定。我只问你,你可想出去?”烟萝问。
      “你有什么办法?”若真有办法,怎么可能还在这里?少年对于烟萝不切实际的问话深表不以为然。
      “办法是有,那就要看你敢不敢同我做一笔交易?”烟萝淡笑说,“你历经千辛方找到这紫灵芝,想来也是急切着要送回家中的。”
      少年看了看烟萝,久久不做声。
      烟萝似乎知道少年的顾忌,于是笑道:“我既然能知道你身份,便自有办法送你出去。”
      少年对眼前之人过于自信的话有所保留,迟疑了半晌,然后很是严谨的问道:“你要同我做什么交易?”
      “无需紧张。”烟萝宽慰道,“以你的能力而言,此事并不算太难。我要你在出去后,立即前往徐州府城,一路散布德馨公主被关押在此的消息,并要求你自离开这山洞的那时起算,用五天时间让整个徐州都知此事!”
      “四天?”少年哑然的看着烟萝,那还不如直接将一柄刀架着他脖子上来的快。且不说是否真能出的去,就说目前自己这个样子,连抬抬手都是个力气活,只怕自己出去还没来得及爬动一步,就已经被山中野兽给了结了。
      “是的,四天。在此之前,我将以最快的时间医治你身上的伤口,保证你有力气快速跑回州府。”烟萝的身影有些倨傲,只是表情依然淡漠无波。
      “最快?多快?”少年看了看自己身上大小不一的多处的伤口,实在是很难想象这所谓的最快究竟是多久,一个月?三个月?活着是更久。
      烟萝未语,只是风轻云淡般的浅浅一笑,便闭目养神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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