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水暖》月影沙丘

49、收网（二）

　　向云天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帝王的正规军难道不是你等擅作主张请求调派的？”烟萝问道。
　　“我等并非朝廷中人，若无而二爷授意，根本不可能与朝廷有任何接触。何况正规军不是说调动便能调动的，动辄数万人，牵一发而全身动，若非兹事体大，根本不能轻易调兵遣将。我等皆是最近才得知朝廷发兵徐州，”向云天回道，“而且还是经二爷之口才知晓。”
　　“那么归云山庄七大公子今日齐聚徐州又是怎么回事？”烟萝敛眸。
　　“啊？”归云山庄七大公子齐聚徐州并非是何秘密，二小姐会知此事也不觉奇怪，只是，“徐州异动，归云山庄派遣七大公子到此记事，因没什么问题吧？”
　　烟萝摇首，浅笑道：“当真只是这般简单吗？”她如此反问，“归云山庄同时派出七大公子，这可是史未有之。不仅如此，就连一直驻守归云山庄的文先生也亲自动身至徐州。你说这能说明些什么？”
　　向云天沉默不语。
　　“帝王在提防着二爷，你们又何曾不是？”烟萝幽冷道，“归云山庄作为江湖安定的晴雨检测表，负责监视任何一个于江湖的不利因素。而不幸的是，二爷便是是其中一个最是危险的一个不利因素。”
　　“二小姐意思是……”
　　“二爷秉性正邪难分，谁也料不准他究竟是敌是友。十五年前，二爷应当时初立为储的帝王之约，退隐江湖，改投庙堂。归云山庄庄主向涥得此消息后，恐二爷因投靠朝廷而变节，反危及江湖生存之道，故特派你游侠记事八公子向云天负责随身监视。这也便是你为何会出现跟随在二爷的身边的原因，我这话没错吧？”烟萝扬唇，贵雅的形态中自然而然的带上了些傲慢之气。
　　向云天微点了下头，却有接着摇了摇首：“信口开河谁都能做到，二小姐这话可有何凭证？”
　　二小姐的心思缜密他早有耳闻，不，应该说是了解。只是这些时日的相处，他所看到的只是二小姐的无为无求、温顺淡雅，让人根本无法将她与当初那个手段狠犀、果决无情的邬二小姐联想到一起，他几乎要忘了眼前之人过于狡诈的心性了。
　　“《万华策》，算不算凭据？”烟萝轻缓的卷起衣袍，“当然只有它还是不够，那么再加上一份当初你替二爷写给我的密件可行？”
　　向云天眉头拧了拧：“怎么说？”
　　他并不意外烟萝会通读过《万华策》，但他却不论为她能从里边得知何重要信息，所谓的记事，不过已是往日历史，对于非江湖人士的烟萝而言并无何重要价值。至于他当日替侯爷所写的密件，他记得，似乎不过只有四字“只欠东风”而已，他实在很难想象这四字能说明些什么。
　　“第一，《万华策》开篇公子记事有云：咸武二十三年初，记事八公子乾奉主之命隐退江湖，不出。归云山庄一百零八名记事公子分工明确，各有各的记事属区，其使命可谓不可不重。八公子乾负责袁州一代的游侠出没记传及全江湖游侠的信息整理，他的隐退必然会全盘打乱归云山庄权责的划分，工职的分属，大大影响归云山庄的工作质量与及工作进度，从而不利于归云山庄的声誉及利益。”烟萝微顿。
　　“据我所知，归云山庄从不做赔本的买卖，除非是处于非常时期。据《万华策》所记载，咸武二十年至二十三年间所发生的重大之事皆与玉面游侠有关。而咸武二十三年正好为玉面游侠战败武尊萧楚清后不久便不见踪迹的那一年，也是朝廷内部党派发生波动最大时期。四皇子初立为储，为固权位，四方拉笼权贵打压异己，曾一度将矛头对准了与江湖交好的大皇子旻王，直指江湖某一派势力，江湖因此而紧张异常。”而邬氏家族在此间扮演的角色便是四皇子斡旋于四方的消息探子极其强劲的资金支援者，这也便是邬氏家族后来为何可以为所欲为而帝王却不大过问的因由之一。
　　“这些都不得不令人将八公子的突然隐退与它相联系起来。算起来，咸武二十三年至于今日，不多不少正好十五年，与向公子你退隐江湖追随二爷的时间相等。”烟萝不急不缓的分析着，清冷的语调令人感到冰寒入股。
　　“第二，《万华策》中关于玉面游侠纪事的笔迹与你的笔迹一模一样，每一字收笔时皆有偏斜，笔锋细长，而事关玉面游侠的笔墨部分正好便是由八公子负责。第三，事关玉面游侠的记事太过细密，衣食住行无一不全，详细的连一代武尊萧楚清的记事也不及他一半来的清楚。若非是记事者紧随玉面游侠身侧，分外熟悉他的一举一动，否则又怎能记录的如此详细？ ”
　　“第四，《万华策》虽是部耗时十年之久方集结成册的江湖史志，里边人事杂多，涵盖近三十年来三教九流所发生之事，黑白两道所涌出之徒。我能自里边找到史先生等人过往史志，却唯独找不到你向云天的过往资料。《万华策》中若找不到你的史志，有三中原因可解释。一，你非江湖人士；二，是你将事关你史料的江湖史志给删除；三，你本就是归云山庄之人，向云天只不过是你化外之名。”烟萝如是说。
　　“显然前两种并不符合你。其一，你是江湖人，这从石公子他们口中可得知；其二，《万华策》从编纂到成书都未曾对外发布过，一直保存与‘汲古阁’中，除归云山庄文武先生能够进入此地外，其他之人根本就接近不了汲古阁三尺之远，如此你又怎能删除那些史料。唯一的解释那便只有第三个原因了。若江湖中，不，应该说是这世上并无向云天这号人物，《万华策》中自然不会存有他的相关史料。对吗，向八公子？你奉主家之命跟随二爷左右，难不成是为护他安危不成？朝廷与江湖对峙多年，归云山庄若放任二爷？”
　　厉害，向云天不得不有些佩服起烟萝，邬二小姐毕竟就是邬二小姐，心思细密的当真叫人不得不服。然而……
　　“若真如二小姐所说，精明如二爷，难道他会放一个怀有目的人到身边？”向云天问道，“何况是将人放置于二小姐身边？再者，二小姐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死人更安全的说法吧？”邬氏家族之人为了博取利益常有草菅人命之举，眼前之人也曾有为利益而陷其敌对者于生死之境之举。
　　烟萝微微低眉，在向云天回话之时重新坐回椅凳之上，依旧拨弄着手腕之上的念珠道：“据我所知，越是危险的事物，二爷越喜将其放与身旁。至于我……若有朝一日他身陷险境，如能第一时间内逃走而不会伤及吾命，我定不好迟疑半刻立马跑人。同样的道理，若我身处险境，他若能走，也绝对不会因我而停留。”若不能成为一个人的助力，最起码不要成为他的阻力，只有其中一人逃走了，才能寻走时机将另一人救走，迟疑，只会将两人同时拉入险境，得不偿失，“就便是你真对我有不利，于二爷而言却并无多大威胁。更何况乎……你自信你能对我怎样么？且不说你自身将可能面临的安危问题，就便是你真能对我怎样，后果却不会是你所希望的。我再怎么不是，到底还是有那么个金枝玉叶的身份背在身上，朝廷就差有个好借口攻打江湖武林了。”说不得又是一个飞鹰堡的没路。
　　烟萝的太过的冷情与自信让向云天不由的联想起殷念远。只不过二爷虽然冷情，但却是一重信重义之人，不若二小姐，似乎人间除去利益的牵扯之外再无其他。或者该说二小姐不是冷情，而是绝然的无情。但若真是如此，二小姐那些问话的目的又所谓是何？她果真如自己口中所说的那般无心无情么？若真是如此，这么个无情之人，二爷未免对她宠惜过头了。
　　“死人确实是这世上最安全的事物，但前提是你们得有那能力可以一次夺走二爷的性命，否则他后继的报复并不是任何人所能想象或是承受的，江湖少不得一阵腥风血雨。归云山庄不会去做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蠢事。更何况归云山庄的职责只是记载江湖人事，监督江湖中任何一个不稳定因子，将其一举一动传递至江湖各路，但绝对不会插手去做杀手这一行当。即使是你们想，你们的庄规也绝对不允许。”烟萝肯定的说道。
　　烟萝的分析犀利冷酷的近乎血腥，与她不温不火、柔缓清幽的语调成绝然的对比。向云天不由的细细打量起烟萝，似乎从来都不认识她一般。
　　“二小姐，向某不得不服您，你却是厉害。但是，这世上有太多的迷雾，真真假假，事事非非二小姐您又能分辨的多清楚？”他扬了扬眉，隐隐夹杂着些微的指责之味。只是不知他的指责究竟为的是哪桩？
　　“向某现有几个疑问要请教二小姐，不知可否？”他接着问道。
　　烟萝不语。
　　“第一，二小姐口中所谓的“你们”，应该还包含了二爷身边出入之人，譬如卢劲、石邈、史可生、华神医？”
　　烟萝依旧静默不语。
　　“第二，敢问二小姐究竟是从何时起开始警惕提防二爷身边之人？”向云天的问话一套环着一套，若不是语气恭敬，当真要让人以为是在审问案犯了，“是自寒山寺血案事发之后？还是早在我们重回二爷身边之时？抑或是更早以前，比如仍在京城之时？”
　　烟萝微微扬了下眉，缓缓答道：“都有。”
　　这答案太过含糊，含糊的如同敷衍一般。然而向云天却一下明了烟萝的话外之音——她从来就不曾信任过任何人。
　　向云天点了点头，接着道：“过去二小姐防备二爷身边之人，我可以理解，但是现在……二小姐如此警惕防备二爷身边之人，究竟是为了二爷还是为了二小姐自己亦或是为了其他之人？二小姐可是真的在乎紧张二爷安危？”
　　烟萝挑眉扬唇道：“你这话是何意？”质问她对二爷是否另有居心不成？厉害，本是她疑心其另有图谋，恐对殷念远不利，可现在倒反过来被他倒打一耙，反过来疑心起她了。
　　“二小姐所疑之事，所为之事可曾想过与二爷交谈此事？”向云天追问。
　　“需要吗？”烟萝拧眉，拨弄念珠的动作暂缓下来。一直以来，她与他都是各自行事，也不曾察觉有何不妥。
　　“二小姐可知何谓‘同途殊归’？何又谓‘殊途殊归’？”向云天又问，双眸直视烟萝，不眨一下。
　　烟萝微怔，重新莫索着坐下，若有所思了起来。
　　“再有一问，二小姐应该没有保留那张密条吧？”他问。
　　烟萝眸光微有闪动，唇角染上了抹清净的笑痕，宛如初绽的白莲，清冷的语调变得有些轻柔温婉：“有问题吗？”
　　“有。若没有保留那张字条，二小姐又是如何推测向某背后身份的？”若是无那字条，二爷身边任何一人都又何能是八记事公子。
　　“重要吗？”烟萝似根本就不想回答这问题，“在你已默认自己身份之后。”
　　“重要。”向云天简单道，“向某只想知道问题出在哪？”
　　“记忆。”烟萝回答。
　　“意思便是并无凭证了？”向云天愣住。
　　烟萝淡笑不答。
　　向云天一时脸上抽搐，有些哭笑不得。兵不厌诈，敢情自己不知不觉中已中了她设下来的圈套。他不知自己该不该庆幸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不过当真是弱女子吗？外面院中所布下的毒气雾障便是她的成果，这样的人应该称不上是什么弱质女流吧？
　　“无论二小姐今日这些话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向某只想对二小姐说——二小姐所怀疑的我们这些人，为了二爷，无论要做什么，怎么去做，就算上上刀山下火海，拼及我们的性命，都可以在所不惜。相信二小姐你也是这样的。”这是向云天愣住半晌后给予的坚定答案。他不像烟萝或是殷念远，喜欢为套一句话而准备好上百个陷阱。他这话，有表态，也有警告，他不希望有朝一日二爷会被眼前之人给陷于不利之境。
　　烟萝一听，暗光收敛，轻轻浅笑。敢情是她枉做小人错勘了贤愚了，如若果真如此的话，那她这么多天来的日日防备与忧心又算什么？
　　“若真如你所言，你可敢服下这颗药丸？”烟萝自袖口暗袋内取出一只小巧的碧玉瓶，去塞倒出一颗朱红的药丸，借着昏暗的烛光而光华流转，美艳夺人。
　　“这是什么？”向云天眉头直之皱起，看着烟萝纤柔的指尖上红艳的药丸，隐隐间似乎能问道自其间幽幽散发出来的清香。
　　“解药。”烟萝笑意清雅隽永，只是笑痕……向云天看的几乎要打起冷颤，这明明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才会出现的笑，不安好心。
　　“解药？”向云天看了看烟萝手中的药丸，“为何给我解药？”
　　“自然是给你解毒。”烟萝道。
　　“解毒？”向云天更是诧异，他何时中毒来着？
　　“这些时日，你心口三寸处可曾出现类同淤青的色斑。”烟萝叹息般的问道。
　　向云天一怔，伸手不由按住自己的胸口：“是二小姐下的毒？”他就觉得奇怪，他打哪弄来的淤青，都过了好天了，淤青非但不曾消退，反而更为明显了。
　　“不要要人命，但多一直得不到解药，便将毒入五脏，溃烂而死。”烟萝淡淡得道。
　　向云天不觉有些后怕与不解，拿过烟萝手中的药丸，问道：“为何现在又给我解药？”
　　“因为你方才说的，你能为二爷出生入死。”她信的似乎有些简单。
　　“若是我方才的话并非真话，二小姐该怎么办？”向云天不信烟萝会如此轻信于他。
　　“不怎么样，你现在拿着的不过是解药中的一味药而已，并不能解什么毒，只会让你身上的毒素加深，除非你再服下令一种解药，否则当无药可解。”烟萝淡笑，“若你真是对二爷真心，我只会给你另一味解药。”
　　向云天无语。
　　“嗯，忘了告诉你，这两味不要同时服用，中间必须间隔一个时辰以上。还有，你手上的是首服之药，断不能置后，否则……”烟萝停了下，“药石无医。”
　　向云天这下是彻底无语了，如果可以，他还真想眼前之人一掌给打晕。玩弄人心也不是这个玩法吧。
　　“二小姐，快……快，快，戈夫人身上的蛊毒发作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迅速的传了过来，打破了一室的僵拧气氛，“老夫诊断不出她究竟是中何蛊毒。”
　　他其他医术各方面或许比二小姐强，但蛊毒研究却绝对是不及二小姐来的深。
　　“蛊毒？！”烟萝拧眉，身子不由自主的站立起来。

　　明天一定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