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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一章 浮舸沉沉入梦来(一) ...

  •   我生于格里高利历1693年,黄金时代末的荷兰国都。
      我有不同于大众的黑亮发色、眼眸,纯净的雪肤。出世后听到的全是啧啧惊艳誉美之词:发眼似暗夜星空的恩赐,肤色恰如大西洋上空的白云。不羁的浪状长发、舒卷的睫毛、骄挺的鼻梁、微凹的眼眶,却又无异于白人。
      每听到类类云云之词,我只有扮一个婴孩正常的反映:娇憨的笑。
      人后,娘亲不屑地说:“思宁不过是得了我汉家美貌罢了,幸亏不似红毛。那层皮子红白不分,又有金毛若干。”
      小小的我,也会失控大笑,喀喀喀,花枝颤动般。
      娘亲又道“思宁聪明得紧啊,好象懂娘的意思”。便更宠我,只惊得我汗涔涔,不敢再着痕迹。
      “这样小,已经迷死男女、老少通吃。莎姬宝贝儿你长大了一定是欧洲的,不,全球的女王。”老爸经常呆看我喃喃自语,“绝不让那些男人轻易抢了我宝贝儿的心,要许一个城市,不,一个海关才行”。
      老爸有一个船厂、一个美术品公司。他常抱了我去看那些在两百多年后被视为世界珍宝的油画,每每看得我也成静物,不小心那哈拉就滴下来了,老爸大笑,我甚是着恼,又不屑装哭以示威,小脸往往涨得通红。他却将此当赏心乐事,越来越喜欢抱我四处招摇。
      在船厂视察,他也带着周岁的我,刚会走路的身子,摇摇晃晃地走上港口刚峻工的荷式商船――为荷兰人带来了“海上马车夫”声名的圆腹帆船。咬牙撑着,不肯让自己在海波荡着的舷板上摔倒。往往引来一堆围观的工人、学徒和船员不厌其烦地吹捧着:“蒂土斯•范先生,您女儿好样的,怕是大海的精灵吧”。
      午夜梦醒,四季清澈的亮海,盛夏翠绿的草海,穿梭于草长鸭飞中的猪槽船,一幕幕地闪回;无边的幽蓝大海,层层叠叠的风帆,游走于威武炮船上的明装少女,突然又幻化出“东宁”、“清”的大旗,从梦里跃出,冲击着我可怜的小脑袋。
      何以我可两世为人?
      永远记得2007年夏季那场冲天的火焰。我,泸沽湖畔希望中学的仁姆老师,健步如飞,披着湿被,一次次地冲入火场。紧随着我去救人还有初三的大男孩喇次侧,那个被游客和导游唤作次侧王子的小帅哥。
      在最后一间还有学生的宿舍里,木结构的屋梁坍塌,黑暗袭来。
      “我们会给你实现未尽愿望的机会”。旷远传来沉稳悠长的声音。
      不是我“听”见的声音,是从心里感觉到的。迷惘地睁开眼,了然了。没有讶异于自己身躯的轻灵,尽管长腿、黑发、黝黑肤色的双手仍宛如生前。
      “我是死了么?”
      “结束即开始。因你的荣耀,我接受了诸子建议,你可以再回人世游历全球。”
      “为什么?怎样回?”
      无语、寂静。
      我飘浮起来,从这个银色的通道中冉冉地朝向前方光芒汇聚处。
      若干闪着萤光的灵魂拥挤在一处,前生的形态若隐若现。
      左顾右顾,竟然瞥见了正用力向我挥动双手的次侧。大喜大悲飞过去。
      “老师,这是传说中的阴间吗?”次侧轻忽忽地揽住的我的腰。15岁的孩子,伟岸俊朗,比173的我还要高出一个头。“黄泉路上,相伴的不是亲人,也不是爱人。”我心里叹了口气。转念间,又悟出这里亦是个超级没有隐私的地方。交谈都不用耳口器官,一动念,对方已明。
      “我还没有走婚,我不想死。”次侧黯然。
      “乐天知命,关于未知的世界,不要害怕,老师不也陪着你吗。或许比我们想象中更好呢。”
      突然,光芒大盛,犹似通道之门已开。
      一股大力,推着众位闪灵朝外。电光火石间,次侧紧紧拥我入怀,以己之身密密地覆盖了我。
      我大叫“做什么”,却只听见自己象婴儿般的哭声。
      停止发声(不愿用哭声继续代替发言),静静地观察。
      近代西欧内宅。第一个结论。
      我被抱到床边,一位着滚边白色睡袍的亚裔美女,兴奋地盯着我:“东宁有后了!大海是娘与思宁的!”她讲的是中文,京腔。抱我的人是位五十旬的白人,成熟气派。我猜是她丈夫。前世我是摩梭与日裔的混血,今生我还混血啊。
      他亲蜜地吻了她,跟她说了几句,我只听得一句类“阿姆斯特丹”的发音。
      难不成我转世到了荷兰?第二个结论。
      彼时乃1683年以后。第三个结论。
      政史专科毕业、再执教鞭,学历虽不高,专业还算不赖,泡在中华经史里已逾10年,世界通史也算梳理过几番。东宁王国是郑成功之子郑经所建,既然产女都令此华人贵妇欣喜东宁有后,那么台湾此时应被康师傅攻克了。该美女当是郑氏王族后人,其人或其祖可能于东宁灭国后随无所不至的荷兰商船流亡到了西欧。
      勿需求证,疑问在一天之内皆有了答案。大约太久没有讲过中文了,只要我睁眼,她就滔滔不绝地讲话。她叫郑克佼,祖父是有一半日本血统的郑成功。哦,我妈妈居然是降了清的郑克塽的姐姐!实在料不到。东宁国破时,她以亡国之女誓不食清粟的决绝,踏上远赴未知世界的海船,嫁给了荷兰贵族商人蒂土斯•范,定居荷京10年,终于诞下第一个孩子。
      信息收集整理完毕,两眼一闭,终于可以享受安心地睡,睡醒了吃的婴儿时光。
      这个妈妈,却总是不依不饶地在我睁眼的时刻,唠叨着希望我长成倾国祸水,颠覆满清;最不济也要以那伊丽莎白一世为参照,做个海上女王,复建商贸霸国东宁。
      哎哎哎,卜一出世,压力就来了。
      在这种压力下,同时以婴儿学习外语的高速度,我在一年之后彻底掌握了荷语。
      发现荷兰人竟没有姓的,所谓范,只是对贵族的尊称。娘亲被人唤作蒂土斯•范夫人,冠的仅为夫名。至于我,娘亲拟取汉名郑思宁,但她只在我耳边轻唤过几次,最后还是决定用荷语中表尊称的“范”译音,成为我的中华姓氏。
      为免麻烦,十个月时,开口第一句话,我放弃喊妈妈,从此只叫“娘亲”。第二句话:清晰的荷语“爸爸”,那老来才得娇女的蒂土斯自是笑到了心窝。
      完全不同于前世的童年。
      有娘亲、有老爸。幼年的思宁衣食温暖,荷兰人照顾好自己的生意后,过得是最为逍遥惬意的日子。唯一的缺憾是娘亲堪比德皇的雄心:思宁要为郑氏重新赢得阳光下的地盘。
      老爸宠她,由她不时发作故国情怀,只悄悄和我耳语:“宝贝儿,按你想的做。”老爸真笨,两个讲中文的美女也没让他懂点中文,所以娘亲就能公开和我讲悄悄话,他的悄悄话只有咬耳朵了。
      幼年的仁姆日日陪苦苦支撑的妈妈劳作;走婚的摩梭女,所谓的女子天下,是以一生的艰辛换取的。老祖母还能帮着看小妹妹们;老舅爷呢,只知缩在火塘边抽烟。两个舅舅很少回家帮忙,大部分时间忙着走婚、游乐。为了不让自己继续过一贫如洗的生活,倔强的我靠助学贷款,终于成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
      师专的短短三年,方知世界之大。我呢,即便读遍馆藏,也不过是蝼蚁对高山的仰望,蜉游对永远的向往。毕业后,无可依靠的我,只身又回到了家乡,接受指派成为一名除了数理外各门科目都要担任的初中老师。
      走婚,是我们千年不变的风俗,只有定居在城镇而富足的族人才选择婚书。当了8年老师,三十而立的我,也曾因身体的需求,于独居的花房中接待过两位阿柱。
      阿柱们自由来去,付出代价也是必然的。他们一旦年华老去,靡弱得令我又恨又怜。
      摩梭村女似我离世年龄,大多已是两至三孩之母。我却不敢生育,亦不敢与倾心于我的阿柱只结一世或许一时的鸳盟。
      因我过于强悍,又过于柔弱。强悍,是师专的男生对我眼高于顶的评价;柔弱,是我不敢真的如绝对女权主义者那样鄙视男性,与之决裂,再过同妈妈一样的生活。我不过在期待罢了。期待着走出泸沽湖,期待着游历世界,期待着……强势的男人。
      今生偿愿的机会来了,却又被爱我的郑氏娘亲索要了代价。
      我无力报答自己在泸沽湖痛失爱女继续艰难度日的妈妈,这一次,我只能为带给我所有愿望可能得偿的娘亲全力以赴。
      两岁生日夜晚,我敛去娇容(不耐烦再装嫩了),唤住来道晚安的娘亲,与之做了一次长谈。
      我告诉娘亲,如果要让我真成为大美女或者女王什么的,须得说服老爸投资好好培养我。出乎意料的,她并不惊于我的早慧,皆因认定这是她祈祷的结果,是郑氏先祖的力量。
      “您长得够美了吧,娘亲。怎么您不与小舅一起上北京城找机会报仇?定是心里也觉得谋略不足,无法撼动如日中天的清帝吧。以色事人,必不久矣。女子有才方有为。”
      娘亲喜极,正容端坐。把平日里说笑的腔调收起来,吟了一句:“天予我兮,稚子思危;天佑我兮,稚子图强”。
      娘亲自小修习的国学底子大大超越了半路出家的我(到底有家学,不似我这点狂追烂打攒下的文史薄基),足任我的国学老师。
      还要请荷兰最好的家教,知天下事,利天下行。趁小多学几门外语,海上强国、陆地强国的,捡重要的来学(心里有计较却不敢贸然自拟课单)。同时强身健体,塑造外在美,少不了学舞蹈、音乐和礼仪;稍大点再由老爸进行航海学、经商学的启蒙。
      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学油画。
      娘亲频频点头,赞我好学上进。听到最后一个要求,却迟疑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浮舸沉沉入梦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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